直到夜色沉沉,鄭嫺兒才輕手輕腳地溜回了落桐居。
心裡仍然慌得厲害,兩條腿像是在醋盆子裡泡化了似的,軟得直打哆嗦。
殺頭的事兒到底還是做出來了——直到做完了,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有多荒唐。
後花園實在不是個揹人的地方。光天化日之下,那畫舫便在池塘裡漂盪著,焉知不會有人起疑心?
更有甚者,初秋的風說來就來,萬一把那畫舫吹到池邊給人當場看見,那更是死都不知道要怎麼死了!
萬幸,萬幸,她今日的運氣似乎不算糟糕。
鄭嫺兒拍著胸口,想到那檔子鬼鬼祟祟的事,只覺得從頭頂到腳心都一齊酥軟起來。
這輩子,死也值了。——她瞇著眼睛,不無得意地想著。
小枝送了茶水和幾碟子點心進來,冷冷地道:“這麼晚纔回來,廚房送來的飯菜早涼了,這會兒也沒人給你熱去。吃些點心墊墊吧!”
鄭嫺兒軟趴趴地往榻上一靠,笑道:“你們不必忙。我伺候太太用過晚飯纔回來的,太太也捨不得餓著我?!?
小枝打發了丫頭婆子們出去,湊上前來壓低了聲音道:“你蒙誰呢?你要是在太太那兒吃,廚房還會把你的晚飯送到咱們院裡來?這些丫頭婆子裡頭要是有一個多事的,到寧萱堂隨便找個人來問一聲,你這條命還要不要!”
鄭嫺兒扯過一個靠枕來抱著,笑道:“我至多不過拿太太撒了個謊,這也是死罪?”
小枝氣得咬牙跺腳:“撒謊不算死罪,你撒謊的原因卻必定是死罪!你這一半下午帶一半晚上都去了哪兒,可敢跟人說麼?”
鄭嫺兒吃吃地笑著,拉住了那丫頭的手:“你慌什麼?這會兒園子門已經關上了,一覺睡醒就是明日,誰還記得今天的事兒呢!”
小枝氣得沒法子,一邊咬牙切齒,一邊還得張羅著替她燒水洗澡,一口整整齊齊的小白牙都快被她自己給咬碎了。
鄭嫺兒躺在浴桶裡,懶洋洋地問:“前兒送出去的那些東西,賣掉了沒有?”
說到正事,小枝剛剛壓下的怒火又燒了起來:“早賣出去了!這些日子你偷懶得很,只繡了兩個掛幅算是大件兒,那個八扇的屏風你拖了多久了?程掌櫃都快要急死了!前兒我去拿銀子,程掌櫃還跟我抱怨,說你的架子越來越大了,這生意怕是不想做了吧?”
鄭嫺兒懶懶地笑著,伸手往小枝的臉上彈了些水珠:“他急,咱們不急。我就是架子大又怎麼了?他們還不是哭著喊著來買我的東西!”
小枝哼了一聲,表示連話也懶得跟她說了。
鄭嫺兒靠在桶沿上,悶聲道:“其實,也不是我自己想要偷懶??!我還得去跪祠堂呢,那麼大的繡架又不好搬到祠堂裡去!”
“大件兒不好搬動,那手帕子不費勁吧?我怎麼也沒見你多繡幾塊?”小枝不客氣地揭穿道。
鄭嫺兒說不過她,只是笑。
有什麼法子呢?有趣的事情那麼多,哪裡騰得出工夫來繡什麼屏風嘛!
小枝拿了一方大手巾,認準鄭嫺兒肩上和胸前的某些痕跡狠狠地擦洗著,咬牙切齒:“二爺如今還躺著呢,你今兒勾搭上的又是誰?下次我要好好跟程掌櫃談談價錢了,畢竟我們‘桐君姑娘’隨時都有可能掉腦袋,這繡品賣一件少一件,今後也可以算得上是‘奇貨可居’了!”
鄭嫺兒瞇起眼睛,笑吟吟地看著她:“你天天咒我死也沒有用。今後咱也是有人保著的了——這府裡有人捨不得我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