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飛往A市的飛機上,江若塵一直顯得心緒不寧,那種不安略帶焦慮的情緒很難向人人述說,爲此她甚至懷疑自己坐上的是一駕死亡班機,或許會遇到歹徒劫持,或許中途出現機械故障而墜毀……
短短一個多小時幾乎將各種空難的場景過了一遍,可事實證明此次空中旅途非常愉快。起飛時沒有誤點,直至抵達終點就連十分常見的氣流都未遇到,堪稱是航空公司史上少有的完美旅程。
走入候機廳緊繃了一晚的神經總算得以緩解,江總不禁自嘲自己是越活越膽戰心驚了。然而四下環顧卻始終未見到那張令她魂牽夢繞的面孔。那傢伙不是一個喜歡遲到的人,況且她說很想很想她的……可能是週末路上堵車,江若塵這樣安慰自己。
可是爲什麼不接電話呢?在心裡罵了一萬遍混蛋,但混蛋也還是沒有出現,電話那端的回答始終是暫時無法接通。或許又是那小鬼頭的惡作劇罷了,江若塵一邊不斷告誡自己千萬不要急躁,一邊幻想著易燁卿正躲在人羣裡讓她著急上火,然後突然從某個角落裡蹦出來嚇她一跳,看她在大庭廣衆下出醜。
儘管江總如此安慰自己,但依然控制不了顫抖的雙手。她發誓只要易燁卿現在、馬上、立刻出現在自己面前那麼無論那廝從前做了多混帳的事,她都不計較,什麼“奏呈表”、“跪鍵盤”通通都算了,只要人出現就好,然而這一次大小姐註定是要叫她失望的。易宅的電話來得很突然,她卻好似早有預料,吳媽的語氣異常,興許是太過緊張一句話斷斷續續說不清楚叫人聽了愈發焦躁,這時候作爲易家當家江若塵反倒是平靜下來。除了在聽清“車禍、重傷、醫院”幾個關鍵訊息時,大腦處於短暫空白之外,隨後的數個小時一直保持著冷靜剋制。
打車,報地點,口齒清晰,動作迅速。一上車江總便開始聯繫關係戶,易燁卿撞車,人是被交警送去的,因爲事出緊急送得是就近的醫院,醫療條件並非省內最好的,而病人因爲頭部受到重擊,顱壓增高還有出血癥狀,已是命懸一線,大概人家醫生也清楚這位大小姐身份特殊以沒有家屬簽字爲由沒有妄自下刀,所以人還在醫院躺著做著最基本的治療,不至於馬上死但是再晚些可就不敢保證了。
轉院,江總果斷下了決定,易燁卿的病情一刻不得再拖,安排人送易燁卿省一院,隨後又撥通院長的電話,自報家門後也不管大晚上人家是否睡下了,開門見山說出了自己的要求,沒錯是要求。一院近來要從美國引進一臺高端設備,雖然政府答應補貼但仍有五百多萬的漏洞需要醫院自行補足,江總表示易家可以出這筆錢,作爲條件,她要最好的醫生,最好的護士,最好的麻醉師一起給易燁卿做手術。她害怕,怕不是最好的,即便開了顱,保住了一條命,但成了傻子,那麼可愛的人怎麼能成傻子,絕對不能!爲此她表示只要能救活,易氏將提供全院三年的研究經費,如果治好易老爺子這根獨苗,不留下任何後遺癥期限延長至五年,一言既出絕對的童叟無欺!
這般誘人的條件任誰還敢怠慢,早一分鐘爭取的不僅是生命還是紅豔豔的人民幣啊,院長大人當即拍板答應只要是給易小姐用的,就是氧氣罩都會是全院最好的!
得了保證,掛下電話,江若塵這才稍稍放心了些,路上一直很堵,車子停停走走,司機罵罵咧咧地抱怨,聽說之前發生了一起特大交通事故,對向車道有輛車衝出隔離帶和一輛大貨車相撞,連鎖反應之後幾車追尾,雖然事故車已經被清理趕緊,但那清晰可見的碾壓殘害以及路面上剎車痕跡還是令人觸目驚心。
若塵靠在窗口疲倦的閉上眼睛,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躥進她的腦子裡,猛的被嚇出了身冷汗,再睜開眼恍如隔世。望著窗外停滯的車流,江總考慮等大小姐29歲生日時是不是該送她一駕直升飛機。
恰在此時有人敲了敲車窗門,“請問是江若塵,江小姐嗎?”瞧來人一身制服,江若塵微微點頭,那人隨即說道,“請讓司機跟著我的車走!”
交警開道,司機先生大概是第一次享受這樣的待遇,大嘆還是警察叔叔好,一路綠燈放行,原本四十多分鐘的路程壓縮了一大半的時間。待江若塵趕到醫院時院方一切準備工作就緒,手術方案、手術人員到位。只來得及匆匆地看一眼,那人就被推進了手術室,就是這一眼,江若塵覺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那張滿是血污的臉已經分辨不出原來的樣貌,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兒,就如同一隻斷了線的風箏隨時都會飄走。想要抓住她,跟她說無論如何都要留下來,陪在自己身邊不要離開,可是努力嘗試江若塵發現自己的雙腳像被人灌了鉛,怎麼也不能移動腳步。
易燁卿推進去沒多久,吳媽便由易家的大管家帶著趕到,隨來的人是還穿著睡裙的黎經理。黎諾還是從保安部那裡得知大小姐出了車禍,出事時大家只認出了傷員是易家的大小姐,就這還得益於前些日子各方媒體對“出櫃門”事件的跟蹤報道。只不過當時江總人在飛機上,是才先聯繫了公司這邊。
安保部經理得知此事一時也拿不定主意,這才分別通知了老宅和一向與大小姐私交不錯的黎經理。黎諾一聽說易燁卿又進了醫院不比吳媽鎮定多少,這不連睡裙都沒來得及換就趕過來了,一路上露著兩條修長白皙的大腿引來不少人的注目,原本走得急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然而一進這陰氣森森的醫院,便覺著有一股寒意從腳心裡直往天靈蓋上冒,也不知是因爲害怕還是被凍著的。黎姑娘抱著雙臂倒不怕自己這幅德行有礙世風,還是一旁見她瑟瑟發抖的易默看不下去好心送上自己的外套,一米八的個頭,衣服套在身上將將遮住膝蓋,這下兩條大腿總算是安全了。
站在手術室前,黎諾看了眼其他三人,江總皺著眉始終一言不發地盯著門上“手術中”三個大字,易默先生也是秉持著一貫“沉默是金”的形象滿臉愁容地站在江若塵的身後。反倒是吳媽的表現最爲搶鏡一直小聲抽泣著,嘴裡還不停地絮叨著,“菩薩、觀音、保佑”什麼的。此刻的江大總裁頭頂明顯寫著人畜勿近,自是不敢招惹,唯一的男性又不太熟,黎姑娘只好去安慰身邊嚶嚶哭泣的吳媽,“怎麼辦,怎麼辦,小姐要是真有個萬一我怎麼向老爺和夫人交代?”
“吳媽,她還沒死,收起你的眼淚!”江若塵吼出聲,是從未有過尖銳,兩眼還死死瞪著好像要吃人一般,被她這一瞪果然吳媽哭到一半愣是收了聲,只是眼淚一時還是收不住,滴吧滴吧地落下來。見此,黎諾趕緊拉起罩在自己身上的袖子替老太太抹眼淚,反正不是她自己的衣服,用著順手。不過江總如此“兇狠”的一面還真是少見,不僅成功鎮住老管家,就連黎經理也一下子被江總的氣勢所嚇住。
“江總……”黎諾想上前問問江若塵,因爲她看上去很不好,鎮定自若的樣子完全是強裝出來的,抱臂啃著拇指若有所思的神情有些像易大小姐平時緊張的模樣,江若塵的反應可以理解,畢竟在這一羣人中她纔是最害怕易燁卿出事的。思及此,黎諾剛欲開口,豈料江總又有驚人之舉。
江總按下手術室電鈴的舉動著實令人始料未及,但她對之後從門內走出的護士小姐說得話更是震驚四座,“我要進去,陪在她身邊……”
“小姐這是不可以的,從來沒有人……”
“那就跟你們院長說,我要進去看著她手術!”江若塵的語氣異常的堅定,不容人改變,不僅是對面的護士,就是另外三人聽了也不由得變了顏色。這手術室又不比菜市場,是人都可進去,更何況易燁卿這回做得是開顱手術,不說那白花花的腦漿有多難以令人接受,單說那危險係數,萬一真下不來手術檯,親眼看著她死的人不得留下一輩子的陰影。是以從來沒有家屬提出過這樣的要求,但礙於其敏感的身份,小護士也不敢輕易拒絕只好請示領導,至於結果自然是肯定的。
隨後江若塵跟著護士進行消毒換上無菌服才真正進入手術間。手術檯上圍著三四個白大褂,主刀的有兩位,除了頭頂以外,易燁卿的整個面部都被遮住。江若塵不能走得太近,遠遠地看著,其實,看得並不分明,但是能通過監護儀感受到她在呼吸,她的心臟還在跳動。
“顱內有出血,要儘快找到受損的血管……”
“醫生,病人血壓下降,心跳……不行了……”機器驟然發出刺耳的警報聲,江若塵本能地看了眼監測儀,屏幕上趨於平緩的細線刺疼了她的眼睛。
“我來做心臟按壓,護士長準備注射10毫克的多巴胺!”室內的氣氛瞬時變得緊張異常。江若塵微移了一下腳步,攥緊的雙拳已全然發白,若是此刻揭下口罩便可看見被她自己咬得血肉模糊的雙脣,掙扎良久還是收回了邁出的右腿依然筆直的站著。
“易燁卿,我在這裡,不準你死!”在心底唸叨了一晚上的話,此刻再也無法壓抑,輕嗤出聲,然而發出的聲音不似原來那般清晰,低低的如同嗚咽,旁人聽了並不十分清楚,只是這一句話對於昏迷中的人來說彷彿咒語一般具有魔力,立時便起了效果。
“心跳恢復,血壓回升92,繼續手術!”
“我好像找到那條血管了,位置有點不太好……”話到一半那個蒙面的醫生頓了頓,深呼吸了一口,側身向身旁的人靠了靠,護士會意,趕緊拿著紗布替他察汗。江若塵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好像只要自己一眨眼,那個躺在牀上的人就會在眼前消失一般。“病人沒有放棄,大家繼續努力!”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江若塵明顯感覺到主刀醫生在說這話時特意看了自己一眼,當然此刻她已無心在意這些,她的全幅精力都在易燁卿的身上。此後大小姐又呼吸驟停了數次,幸而每一次都是有驚無險險險渡過。最後縫針完畢,看著幾位參與救治的醫護人員一起鼓掌相賀,江若塵這纔敢相信她的小易是渡過了最難的一關。
劫後餘生的喜悅,讓一向冷靜自持的江總真切地感受到了活著的美好,她想笑著對仍在昏迷中的人說,“謝謝你活下來!”可是她卻無法勾動脣角,因爲長時間地緊咬牙關,她的面部早已僵硬,連說話都萬分困難。
“江小姐,你沒事吧?”手術結束,醫生都已離開,患者也將被推出手術間作進一步的治療,只有幾個醫務人員在做著清理工作,但這位江小姐仍像之前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猶如一棵不會走動的松柏。還是之前帶江若塵進來的護士姑娘看出了端倪,走到她面前想要詢問情況,豈料只是輕輕推了推的力氣,這位江小姐就如轟然坍塌的“五角大樓”,一瞬間跪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呈奏表:也就是舉搟麪杖跪搓衣板,這個動作很像官員或太監呈奏表的樣子,酷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