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靜,陳夜凡仰頭望著手術室門前那一小塊LED燈光映射出來的血紅色的“手術中”三個大字,一面數著脈搏,一面聆聽著自己的呼吸。半分鐘后,隨著一前一后兩個腳步聲的遠去,心跳呼吸歸于平靜。陳大夫拍拍胸脯,心中不免惴惴,若是由他說,姓佘的女人是料想也不會感激他的,說不定還會嫌他多管閑事,可他就是不忍心,誰讓他是那朵百合世界里的白蓮花呢!幸而他不需要去當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千古罪人。
“撲通”走廊盡頭傳來一聲悶響,陳少爺心里一驚,同時探頭望向黑暗中的兩個人影,只見那兩人一跪一站,靜默無聲仿佛是在演一幕木偶劇,陳公子往常最喜歡看得是英國紳士豆豆先生那類的喜劇,眼下這一出中國家庭傳統倫理劇顯然不是陳大夫所樂見的,遂只是瞧了一眼,他便站起身,夜太長,太寂寞,還是要找點事來做才能打發這漫漫長夜,陳公子打著哈氣暫時離開。
彼時,黎諾跪在她媽面前,母女兩人僵持著一動不動得。陳醫生想說什么,黎媽清楚,自打黎諾說佘顏麗出了事,老太太就知道這事瞞不住了,直到陳夜凡開口之前她都在矛盾著該如何出口,但是由一個外人說出來對黎諾的沖擊和傷害太大,當媽的自然心疼閨女于是止了陳大夫的話頭,示意由自己來說。
一件事,陳夜凡知道,她媽也知道,就是她自己不曉得,而且明顯這事還與佘顏麗有關,黎諾一路狐疑地跟著她媽到了一個拐角,她既擔心著手術室里的人,又惦記她媽要說的事。
“媽,你有話就直說吧,”直覺不會是好事,可人都成那樣了還能壞到什么地步。黎媽學慣中西,一句話倒裝句,強調句并用能兜得你找不著家門為止,不過再是能繞,中心主題黎諾還是能抓得到的,要不然也太對不起她年年三好學生的獎狀。
“爸爸的腎是佘顏麗的?”黎諾腦袋一轟,只覺著周身的血液都被一股腦兒地抽到了頭頂。心里一時也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反正是惱,氣憤,這么大的事,所有人都知道,就連陳夜凡這個外人都一清二楚只單單瞞著她一個人。她想沖她媽吼,她是她爸的閨女,捐肝捐腎都是應當應分的事,就算拿命去換黎爸的命那也只當是還這些的生養之恩,可是佘顏麗憑什么?她不欠黎家任何一個人的,憑什么要為黎家挨一刀受這份罪,那是一個腎怎么能說捐就捐。
黎諾恨她媽一直瞞著她,還瞞得滴水不漏,若非這場變故,只怕是她到死也不會知道佘顏麗都為她做了什么。她一方面恨著黎媽,但到底是她媽,她不能對著他媽破口大罵,因為受益者是她爸,她就更說不出口,總不能說她爸不該手術,一時之間無窮無盡的惱恨涌上用頭,那種恨意無處宣泄,積壓在胸口,如同一把刺/入心臟的利刃,攪著原本血肉模糊的傷口,一點點地攆轉一刀刀地剮割。
念及佘顏麗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等待摘除時的情景,疼痛到無以復加卻不能用眼淚來表達,黎諾的眼淚也許在前半夜都已流盡,眼下她連抽泣的力氣都沒有,只有心瓣撕扯的痛意好似在提醒自己她還活著。黎諾無法想象她一個人是如何渡過術后那段日子,自己那會兒因著父親病重反倒沖淡了失戀的痛覺。可是佘顏麗呢,心靈的折磨伴隨著肉體的煎熬,這一個一個孤獨的夜晚,佘顏麗是如何過來的?思及此,黎諾狠狠地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子。
往事如電影般一幕幕在眼前回放,黎諾似乎明白了那日午后自己為什么能那般湊巧“捉賊捉贓”,妖精精于算計,算計的卻不是別人而是自己。佘顏麗要她毫無愧疚地接受一切,她甚至幫她想好了分手的理由免去她的后顧之憂。黎諾一直以為她愛得不夠深,卻不知妖精是一旦愛上就不惜將自己都搭進去的人!
佘顏麗你怎么可以瞞我瞞得那么苦,我又怎么能扔下你一個人這么久。
黎諾揪著心口緩緩地跪坐到了地上,黎媽見她抽了自己兩個耳光,就急著想要拉她,可是黎諾卻順勢跪到了她面前,“媽媽,我收回我之前的話,我做不了您的好女兒了。我會和佘顏麗在一起,不管你同不同意,這輩子除了她我不會再要第二個人了,你和爸若是同意,等她好了,我們會好好孝順你們的。若是不同意……”說到此,黎諾頓了頓,深深吸了口氣,瞥了眼依舊是大門緊閉的手術室,那個女人太可憐太讓人心疼了,已經丟了她一次,那種蝕骨入髓的痛一次就夠了,她要用一生的時間來疼惜她照顧她,思及此黎諾繼續道,“若是不同意,我會和她搬出去住,你至少還有爸,可她卻只有我了,除了我她現在連健康都沒有了,我怎么可以丟下她,媽你要實在生氣就當沒生我這個女兒……”
“你……你……”黎媽手指發顫指著黎諾的鼻尖,顯見得氣得不輕,她萬萬沒想到,女兒為了個外人會不要她這個媽,一時氣憤難當便口不擇言,“那要是她醒不了你是不是也要跟她一起去死?”
黎諾一愣,顯然是沒料到她媽會這么問,思索了片刻才道,“我不會去死,她把腎捐給爸爸是想我們一家人好好的,我會隨她的心愿伺候你兩終老,然后永永遠遠地和她在一起。”說完便以頭磕地,“砰砰砰”得響了三聲,不待黎媽反應,便起身回到手術室前,黎諾這永永遠遠的意思再明白不過,生不能同寢,死則同穴以此明志。
張玉翎望著漸行漸遠的身影,心中盡是道不清的酸楚,她知道無論自己答不答應,經過這一次,黎諾都不會再是從前那個黎諾,她們母女之間已然隔了一層屏障,且這一看不見摸不著的隔層絕不會在短期內消融……
黎諾是個死心眼,平時看著楊柳扶腰,弱不禁風的樣子,但是一旦她認準的事情那便是輕易不會改變,她說要和佘顏麗一起,即使不惜與父母翻臉,也要和她過日子,她如今唯一的祈望便是妖精能平平安安地出來,給自己一個彌補的機會,就算妖精殘了廢了,只要還有口氣,黎諾都要讓她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也不知是上帝被黎諾念叨地煩了,還是妖精平日里做好事不留名太多,佘顏麗是活生生地被推出了手術室的,雖然因為傷口失血過多,小臉顯得白森森得,沒有半分往日的神采,但是只要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因著陳大少這個后門,醫院給安排了個VIP病房,就在易大小姐那層樓,只是兩人一個在南,一個在北,距離有點遠,陳公子出力將人安排好又上上下下打點了一番,黎媽也在旁幫著搭手,只是三人都不出聲,氣氛僵持,黎諾此刻真是恨死她媽了,她不能不恨,在她的潛意識里若非她媽,她和佘顏麗不能分開這么久,然而她更恨自己,因為是她的猜疑不信任才是她們分手的真正原因。#小說
“麻醉大概要四五個小時以后才能醒,我讓人幫你在這兒搭個床你將就一夜”,陳大少說著話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氣再見黎媽也是滿臉的憔悴,不比自己好多少,當即又道,“我送阿姨回去吧,阿麗現在沒醒,我們都在這兒干站著也沒用。”
“謝謝,那就麻煩你送我媽回去吧”,黎諾說完便不再開口,目光至始至終沒有離開過那張蒼白的臉,仿佛只要她轉眼,眼前的女人就會消失一般。黎諾對陳夜凡的情緒很是復雜,她知道作為病人家屬她該謝謝他的,若非是他佘顏麗也許救不回來,可是看著這個男人她又實在忍不住肚里的酸澀,她清楚男人的熱情意味著什么,更要命的是觀之此前種種佘顏麗似乎并不拒絕男人這別有用心的好意。最終直到兩人退出病房黎諾都不曾再看他們一眼。
佘顏麗瘦了,黎諾輕輕撫著妖精的胳膊,雖然離最后一次見面不過月余,但是那時她好像看起來還沒這么瘦,黎諾緊了緊那細瘦的手腕,“只剩下骨頭架子了,你到底是怎么糟蹋自己的?”黎姑娘一邊說一邊將唇印到妖精纖長的指尖,輕道,“沒有關系,只要一年我一定會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不,你的身材是我的百年大計,我知道你肯定怕自己胖得見不得人,那我剛好把你收藏在家里,讓誰也見不到你的美,就我一人孤芳自賞……”黎諾絮絮叨叨,仿若要將這些日子以來憋著的話通通都道出來,她想妖精是能聽到的,即便聽不清,也要讓她感受到自己就在她的身邊。
期間陳少爺去而復返了一回,見黎諾守在床前并未休息,仿佛早有預料般,掏出一杯濃縮咖啡遞到黎姑娘手里,“知道她不醒你是不會安心睡得,但是你要明白現在不是最難熬的時候,術后的悉心護理更為重要,她的體質和普通病人不一樣,你是她將來的依靠,你不可以比阿麗先倒下。”陳夜凡這番話說得極是忠懇,黎諾聽得出他的好意,暫時放下心中的酸意,誠心道了聲,“謝謝”。
時間在煎熬著,黎諾看著病房墻上的掛鐘,數著一分一秒,等待著佘顏麗睜開眼的那一刻,可是分針轉了一圈又一圈,眼看過了麻醉時間,妖精依舊閉著眼睛,黎諾開始焦躁起來,不過想到易大小姐的前車之鑒,她又暗自壓下心中的焦慮,耐心等待。然而當主治醫生,巡視了一回又一回,檢查了各項儀器都無奈搖頭表示奇怪時,黎諾的耐心幾乎崩塌。
“死妖精你快醒醒,我不怪你騙我了,你也別再裝睡嚇我了好不好”,此時疲憊不堪的黎諾再也無法克制,握緊了佘顏麗的手按放在自己的胸口,眼底的淚腺好似已經干涸,抽泣之聲卻不可壓抑的破喉而出,“你看看我好不好,我保證只要你醒來,以后我再也不跟你搶遙控器,買薯片都買你喜歡吃的烤肉味,賺得錢也都給你買裙子和鞋子,再也不和你斗嘴了,你以后就算說天上的太陽是方的我也不會再反駁你,只求你……只求你快點醒來……”
“黎諾你真的好吵,能不能……讓我安靜地睡一會兒”,那聲音細若蚊吟,卻恍若天籟……
作者有話要說:六一驚喜啊,各位小朋友節日快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