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白胡子到來,孟慕晴心中打著的小算盤自然落空了,她罷罷手,示意清訖將碗盤收走,而后,拾起書冊雙手奉上。
“請師傅考校。”
白胡子看也沒看冊子,隨口問道:“你且說說鉤吻為何?”
孟慕晴想了片刻,方才啟口:“據毒經本紀記載,鉤吻適外敷,可祛風止痛消腫,然,不可內服,否有性命之憂。”
“長于何處?”白胡子神色不變,繼續追問。
“先帝在位時,曾將此藥列為禁藥,除太醫院有栽種,舉國各地藥鋪皆不得私自兜售,更不允藥材商人擅自栽種,但人煙罕至的潮濕山嶺中應有野生鉤吻存活?!贝鸢该摽诙?,幾乎沒有絲毫的思索。
白胡子這才認真起來,又挑了書中幾個極不常見的毒草詢問,孟慕晴雖偶有沉思,但都能一一答上。
這些藥可不是記錄在同一本毒經里,而是藏于十多本書冊中,若沒有仔細研讀、牢記,根本不可能回答上來。
也許他畢生衣缽,當真能有傳承之人?
若說在今日前,白胡子僅是有三分重視,那么此時,他便真的對此事上了心。
“這些書只是些尋常毒藥、配方,世上毒草種類數不勝數,你莫要沾沾自喜,需知學海無涯?!卑缀映谅曁嵝训?。
孟慕晴彎唇一笑:“謹遵師傅教誨?!?
看樣子,這第一關她是過了!
一抹欣喜之色在臉上劃過。
“你且休息一日,明日,老夫帶你辨識藥材。”
清訖剛收拾完器皿回到屋子,就聽到白胡子這席話,忍不住皺眉說:“前輩,夫人她已有三日沒合過眼,應當好好歇息數日,再隨您習毒不遲?!?
“老夫并無異議,”白胡子老神在在地摸了摸胡須,挑眉看向孟慕晴,“徒媳你的決定呢?”
“就按師傅的行程辦吧,慕晴想在這一個月內多跟著師傅學些本事?!泵夏角鐪芈暤?,面色雖疲憊,但精神勁兒卻是極好,仿佛躍躍欲試一般。
白胡子贊許的點點頭:“不錯,這才是老夫的徒媳該有的韌性。”
留給她和塵兒的時間不多,塵兒一旦出關回來,勢必要將回京提上日程,而她只有這一個月的功夫可以留在千沙潛心學習,若她自個兒怕苦喊累,那能學到什么?
清訖欲言又止,然而,當她見到孟慕晴固執且堅定的態度后,話到了舌尖終是咽了回去。
時光一閃而逝,又過了七天,孟慕晴幾乎能把世上常見的上千種藥材一一辨識出來,且對其效用、毒性了若指掌。
白胡子自知時間不多,在孟慕晴對各種毒草熟悉后,立即著手教她制藥。
“本身含有劇毒的草藥,如這香藺草,無需入藥,只需將其根莖碾碎,取汁,可放入茶中,借茶香遮掩,令人服下,一刻鐘,就能致人于死地,這類的毒草,你可隨身攜帶,用以防身。”
暖和的秋陽從長空直泄落下,千沙樓外大片的紅色毒花沐浴在這美麗的光暈里,而白胡子則站在門外空地上擺放的木桌旁,指著桌上千奇百怪的毒草,向孟慕晴傳授。
她一邊聽,一邊在冊子上書寫,時而還提出些疑問,還順帶向白胡子請教對付內功高手的毒藥配方。
白胡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傾囊相授。
“若想對付武林高手,你當切忌在無十成把握前,不得貿然出手,一旦失手,對方將會對你萬分戒備,一擊不中,便失去了先機。”
孟慕晴含笑道:“我省得的,師傅,您認識鍛造兵器的行家嗎?我想拜托您打造幾樣小巧便于藏戴的防身利器,用兵器涂抹毒藥,危機時候,我也能有自保之力?!?
“你倒是聰明。”白胡子樂呵呵笑了兩聲,“我昨日已命小千去江湖上尋黃金手,讓他為你打造一副兵器?!?
“誒?”孟慕晴很是吃驚,緊接著,心窩里漫上一股暖流,“師傅您費心了。”
“誰讓你是老夫的徒媳呢?”縱然不為了她,便是為了塵兒,他也得對她的事百倍傷心,“只有你安然,塵兒他方能無后顧之憂?!?
“也不曉得他現在如何了,武功恢復了沒,這都過了十來天,一點消息也沒傳回來?!泵夏角缟裆话担抗庠竭^前方大片的花海,投向遠端。
白胡子輕拍了拍她的肩頭,安慰道:“塵兒自幼心性堅韌,此番定能大成歸來,你該相信他才是?!?
她信他,但她依舊會擔心他。
“師傅,丹田被毀,經脈重創,按書上所述,就算能保護一條性命,但想重頭修煉,難如登天,只一個月的功夫,高塵他真的可以做到嗎?”她之前對武功心法不甚了解,這幾日在翻看毒藥書籍時,也曾留心在樓里的書房中看過些相關記載,丹田乃內功之本源,一旦受損、被毀,不亞于摧毀根基。
她是親眼看著高塵動的手,那一日的畫面歷歷在目,以至于她心中總藏有幾分不安。
白胡子眸光微閃,躲開她的目光,低聲說:“別人或許做不到,可他是老夫的徒兒,有他師兄從旁護法,又有寒冰床相助,自是事半功倍?!?
塵兒不愿她擔心,他又豈能拆徒弟的臺?
即使這次閉關有再多潛在危險,他都不能向她明言。
聞言,孟慕晴勉強安下心:“這就好?!?
半月的學習后,白胡子放手讓孟慕晴嘗試親手配制毒藥,僅是觀摩、學習,遠不如親自動手來得好,他特地命樓里的下屬去上方的森林中捕捉了些野雞、野兔回來,好讓孟慕晴試藥,專程把千沙樓三樓的一間廂房騰出,用作煉藥房。
清訖后半個月寸步不離地守在房外,但凡里邊有任何異響傳出,就會在第一時間破門而入。
配藥很簡單,有藥方,有藥材,再按分量及順序下藥便可,但孟慕晴兩輩子鮮少親自煎藥,對火候的掌控極不熟悉,每每火候失控,爐子里冒出的毒煙反倒把她自個兒迷暈,好幾次,還因配制出的毒藥藥性太弱,導致本應全身麻痹的野兔失控,一口咬在了她的手指上,毒藥入體,險些一命嗚呼。
清訖已不記得有過幾次把人從命懸一線的關頭救下來,每每中毒后,她總在服下解藥不久,又投身入屋,爭分奪秒地吸取著制毒經驗,那股倔強到仿佛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勁頭,讓千沙樓中不少殺手紛紛生出幾分敬佩。
“咳咳咳?!泵夏角缥罩焉?,掩住口鼻點火扇風,濃郁的灰色煙霧伴隨著嗆鼻的火煙,濺了她一臉。
她吃力的睜著眼睛,時不時伸手去揭藥爐蓋,眼淚被嗆得止不住往下掉。
她看了眼沙漏,確定時辰已到后,立即用麻布裹住雙手,將燒得滾燙的瓦罐握住,將里邊的黑色毒湯劑倒入瓷碗中,動作極其小心。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有腳步聲頓起,然后孟慕晴就聽到了清訖發出的一聲低咒,再之后,門外之人就下樓去了,且步伐匆忙,似有要緊的事。
她放下瓦罐,秀眉狐疑地皺緊。
如果是小事清訖離開時,不會忘記同她打聲招呼,能讓清訖這般上火,事兒必然不?。?
想及此,她忙將瓦罐重新放回爐子上,抹了下臉上的熱汗,便匆忙出門去了。
一樓大廳里空無一人,樓外亦沒見到清訖的身影,孟慕晴找了一圈,心頭的古怪感更甚,扭頭往沒踏足的二樓前去。
剛行上木梯,還未挨個房間叫門詢問,就聽到從二樓書房里傳出的憤怒低吼:“小白,你站?。 ?
是清訖的聲音。
孟慕晴心口一震,記憶里,清訖鮮少有這么不冷靜的時候。
到底出了何事?
她下意識放輕了腳下的步伐,躡手躡腳朝書房靠近。
“你想做什么?去把星羅的使臣殺了嗎?還是去草原,將罪魁禍首宰了?你如此不冷靜,只會給主子添亂,讓這局勢更加不利!”清訖氣得胸口直抖,而已經踱步到門后的小白,驀地停下步伐來。
垂落在身側的雙手憤然握緊:“難道我們就什么也不能做嗎?現在主子和夫人都不在京師,誰敢保證圣上會不會老糊涂答應番邦的求娶要求?如果圣上當真應了,那主子他日回京,這事能善了么?”
“你魯莽行事,會給主子惹來麻煩?!鼻逵櫪渎曊f道,“冷靜點,現在情形還沒發展到需要魚死網破的最后關頭,也許還有辦法能挽回一切?!?
“星羅的使臣已經到了邊關要塞,求娶夫人的事傳遍天下,這還不夠嗎?我必須去邊關,不論如何,不能讓這些人安然抵達京師?!毙“讱怛v騰地說著。
他愧對主子,愧對夫人,這次說什么他也要為主子、夫人擋下一切麻煩!
“吱嘎”,房門忽地從外被推開。
劇烈爭執的二人及房中神色凝重的白胡子紛紛扭頭,當見到門前本不該出現于此的人后,齊齊變了臉色。
她怎么會在這里?又聽到了多少?
三人面面相覷,誰也沒有率先出聲,皆是躊躇地看著孟慕晴,不知該如何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