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被緝拿歸案后的第三日,朝廷頒下的另一道旨意也傳到了高塵手里,圣旨乃高永帝親下,責令他速速啟程返京,且告知了他買兇者正受審問,他可放心回京。
而隨圣旨一起到的,還有駐守京師的彪騎營兩百輕騎,據圣旨上說,乃是專程前來護送高塵回京,確保他的安危。
“皇上是擔心你不肯返京呢。”孟慕晴從驛站出來,剛坐進馬車里,便開口說道。
高塵慢她半步挑簾入內,進來時,臂彎搭著一件披風。
“披上。”
孟慕晴哪有不答應的?忙伸手接過。
“你呢?”她打量著高塵單薄的外衫,秀眉微微一凝。
“我有內力護身,寒氣很難近體。”高塵淡淡地解釋道,眉眼柔和,對她的關心很是受用。
“姨娘那邊你之后有何打算?”孟慕晴將披風搭在背上,小手悄然握住他的大手,低聲詢問。
馬車緩緩駛動,車輪轉動的細碎聲響淹沒了兩人并不響亮的談話之聲,即使高硫驅馬在車外,也無從聽到半句。
“這么問,你難不成已有主意?”高塵斜眼睨著她,深邃的眼眸仿佛透著能洞悉一切的睿智。
孟慕晴輕笑聲:“確是。”
“哦?且說說看。”高塵愜意地靠著車壁,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孟慕晴湊近他耳邊,把自個兒的主意說了,可靜等了半響,她仍未見到高塵有何反映,不由輕輕推搡了他一下:“和你說話呢,你怎的走神了?”
“咳!”高塵握拳干咳,偏開頭,不愿她瞧見自個兒不住升溫的耳廓,“此法甚好,不愧是為夫的晴兒。”
這家伙,當真聽清了她的主意嗎?
不知怎的,孟慕晴總有種他未全神貫注細聽的直覺。
許是看出她的狐疑,高塵肅了肅臉,正色道:“我說過,你要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無需顧慮我的想法。”
“若我殺人放火呢?”孟慕晴挑眉笑問。
“那我便替你善后。”高塵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但我知你不會。”
他的晴兒不是心狠手辣的惡人,倘若當真做了惡事,也定是事出有因。
孟慕晴捂嘴竊笑:“你就會哄我開心。”
車列時隔八日終于抵達皇城,而這八天來,有兩件事在坊間傳來,一件便是張慧買兇殺人,被帶入京中受審,另一件則是孟府當家家主孟華遙公然張貼榜文,斥責星羅族求娶,聲稱其肆意抹黑嫡女孟慕晴的名譽,意圖挑撥孟家與朝廷的關系,其言辭鑿鑿,措辭犀利,讓不少百姓在暗中拍手稱快,愈發堅信日前坊間的謠言,認定五皇妃流落番邦實乃子虛烏有。
“離開皇城不久,可我卻覺著仿佛有好多年不曾回來過了。”孟慕晴挑開車窗的簾布,朝遠端張望。
皇城巍峨的城墻近在咫尺,輪廓一如她記憶中一樣,便連城頭飄舞的旌旗也不曾變過。
回到這兒,就代表著這段時日來安寧、愜意的生活徹底結束,也不知這次后,要等多久方能再次擺脫斗爭、算計的漩渦,重新拾回那平靜安生的日子。
如此想著,孟慕晴的臉上不由得浮現了幾分惆悵。
“待瑣事盡除,國泰民安,我便請旨退隱,隨你游遍大江南北,可好?”身后傳來的是高塵輕如春風的話語。
孟慕晴迅速摁下心中的悵然,回頭看去,剛想打趣他幾句,哪知馬車外竟有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逼近。
“五皇子,圣上得知您今日回京,特命下官再次恭候,護送您入宮。”
“是九門都統?”孟慕晴辨認出了來人的聲音,“皇上竟派他在城門相迎?”
高塵已無官職在身,且朝廷催促他回京多次,他卻有意拖慢行程,皇上心中定是惱怒的,派重臣迎接,莫不然是場鴻門宴?
她眼露擔憂,抿唇說:“我同你一起進宮面圣。”
“父皇宣的只我一個。”高塵搖搖頭,“你擅自入宮難免落人口實。”
“可是!”讓他孤身面圣,她著實不太放心啊。
微張的紅唇被他透著些許涼意的手指點住。
“無妨,父皇奈何不了我。”
他究竟是打哪兒來的自信?孟慕晴沒好氣地刮了他一眼,心頭翻涌的擔憂,在他信誓旦旦的目光下奇異地平息了許多。
“我在府中等你,若有事,你定要派人回來報信。”她不放心地提醒道。
高塵既覺得好笑,又覺暖心,點頭應下后,方才撩了簾子出去,隨九門都統一并入宮。
孟慕晴挑簾張望著他騎乘在馬背上漸行漸遠的身影,分外不舍。
“五哥不過是去見父皇,又不是生離死別,有必要這樣嗎?裝給誰看呢?”高硫勒住韁繩,話故意說得很大聲,明擺著是專程說給孟慕晴聽的。
甲板兩側的小白和清訖皆是面染怒色,主子不在,六皇子就在夫人跟前擺譜,分明是想挑軟柿子捏!
孟慕晴涼涼睨了他一眼,唇瓣一勾,笑道:“六弟不諳人事,不通情愛,自是不能理解的。”
“哼,你怎么知道……”高硫適時閉嘴,好險!他剛才險些質問她,如何得知他沒有愛慕過別家姑娘。
那未說完的話,孟慕晴怎會猜不到?便連他鐘意的是誰,她心里也是有譜的。
唇邊的笑愈發柔軟:“哎,姨娘出了這么大一樁事,不知水筠她該有多擔心,我未回京也就罷了,如今回來,怎么著也得去看上一看,就是不知這個時辰她是否空閑,若是貿然過去擾了她和三皇子談情,那就是我的罪過了。”
特地咬重了談情二字宛如一把利刃,狠狠戳中高硫的心臟。
憤怒的目光咻地朝孟慕晴刺去。
“六弟,你這是怎的了?”孟慕晴佯裝不解。
高硫艱難地撇開頭,他怕,怕多看她一眼會忍不住一鞭子抽過去。
“本皇子奉旨護送五哥返京,現在差事辦完,本皇子急著回宮述職,沒功夫和你說話。”
說完,他猛地揮落鞭子策馬奔入城中。
“還真是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啊。”孟慕晴笑彎了眉眼,今日若換做是高湛,必不會這般輕易服輸,這個六皇子便是上了高湛的船,也成不了什么大器!
她放下車簾,低聲吩咐道:“我們也進城吧。”
馬車徑直朝著五皇子府前去,在半道上孟慕晴忽地記起了尚在府中的侯雨姵。
“清兒。”
清訖聞得車內的呼喚,立時探頭進來:“夫人有何差遣?”
“侯姐姐仍住在府里嗎?”孟慕晴沉聲問道。
“那位并未在主子的府邸里閑住,在回京前,主子就在暗中把人遷居到了別處。”提及侯雨姵,清訖的面色比往常冷了不少,“若非夫人心善容她茍活至今時,她早該成了地府的孤魂野鬼了。”
又哪來的資格仍在京中膈應主子和夫人?
“是啊,”孟慕晴頹然一笑,“終究是我太心慈手軟。”
但即便重頭再來一回,她仍舊愿意給侯姐姐一次機會。
“她……”孟慕晴欲言又止。
“夫人是想問那位現在的住處?”清訖猜測道。
孟慕晴點了下頭。
“是在京城的一處偏莊,夫人請放心,主子命人日夜盯梢,那位絕不可能出現在您跟前。”
偏莊?孟慕晴愣了一下,她不記得除卻五皇子府,朝廷又另賜府宅給高塵。
“難道是他私自置辦的莊子?”
清訖默認了。
“他傻了嗎?”朝中無人不知,高塵麾下并無店鋪,且從不搜刮民脂民膏,更不會收受朝臣的進貢,他打哪兒來的銀兩添置房契?這不是存心讓帝王生疑么?
“夫人,”清訖滿心無奈,“主子既然敢做,就定有萬全之策,您還信不過主子的能耐嗎?”
孟慕晴苦笑一聲:“你說得也對。”
眸中的憂色如數散去,化作滿目堅定。
便是皇上當真起疑又如何?大不了她推說是自個兒拿出的私房錢,助高塵置辦的莊子,總歸能替他解圍。
“夫人問起那位,是想去探視她一番么?”清訖試探性地問道。
孟慕晴緩緩闔上眼瞼,低聲說:“不必了。”
她只是想確定侯姐姐的下落,既然人不在府中,她便可安心回府,無需顧忌會在高塵的家中見到不愿見的人。
此時,皇宮宮門前,高塵利落地翻身下馬,在九門都統的簇擁下,大步流星邁入宮門。
寬敞的艾青石路前端,同樣被一名太監擁簇的高湛正朝這方走來。
兄弟二人皆見著了彼此,前行的步伐微微一頓,凝眸對望。
一個溫潤儒雅,翩翩君子;
一個清冷淡漠,飄渺如仙。
四目相望僅是一瞬,但周遭的空氣卻仿佛隨之凝結了一般,那股無法忽略的窒息感,讓那名小太監隱隱感到一陣胸悶。
高湛率先收回目光,噙著抹平易近人的溫和笑容,穩步朝前走來。
“五弟,你能平安回來就好,這段日子父皇可沒少叨念你。”
高塵黑眉一揚,內斂華光的黑眸深處隱有一絲詭譎的深紫暗芒掠過。
“哦?三哥當真打從心底盼著弟弟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