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孟慕晴就知道了高塵這次的局要算計的人是誰。
車隊在江南小鎮上停歇了三日,一則從京師送來的加急圣諭傳至蘇州,瓊華夫人生母,關家妾姬張慧因買通江湖殺手試圖行刺當朝皇子的惡行被朝廷聞之,故下旨命江南府尹將其擒拿,關家上下近六十口一并被帶往衙門盤查底細。
這一消息在江南境內如狂風過境,炸暈了當地不少高官文宅。
這日一早,高硫氣勢洶洶踹開了高塵居住的廂房木門。
住在隔壁間的孟慕晴也被這巨大的動靜驚醒,匆匆洗漱,忙趕來查探情形,當見著屋中一坐一站的二人后,面上一愣。
六皇子這副興師問罪的架勢是何意思?
“六皇子,”孟慕晴面色不愉,但禮數仍舊周道,施禮后,輕聲問,“現在是辰時,五皇子尚未用膳,有什么話你大可等到他……”
“這里沒女子說話的份兒?!备吡蚝谥樑ゎ^瞪來。
孟慕晴略感吃驚,在她的印象里六皇子向來是趨炎附勢的小人,究竟發生了何事,能引得他當眾給自己沒臉?
她擔憂地看著高塵,唯恐他會與高硫發生正面沖突,高硫是何秉性朝廷人盡皆知,但高塵的形象、聲望素來極好,若和他發生爭執,勢必對他會有些許影響。
她的心思高塵哪會不明白?清冷的臉廓放柔了些許,朝她點點頭,示意她放心。
“六弟,夫子教你的禮數,你都忘了么?”目光轉向高硫,不帶半分溫度,即使高塵靜靜坐在木椅上,然,那股令人生畏的威嚴之氣,依舊不減絲毫。
高硫背脊微僵,臉上已有了幾分畏懼,可想到剛得知的消息,這份畏懼立馬被憤怒取代,他攥拳怒問:“五哥,你為何要針對水……瓊華夫人的親娘?為難老弱婦孺,你就不怕污了你的盛名嗎?”
針對姨娘?
孟慕晴愈發感到奇怪,高塵何時對付過張慧?真要說有過沖突,也僅是回蘇州時那次,她當眾羞辱了張慧一番,但此事過去數日,高硫沒理由到現在才發難。
“六皇子,您這話慕晴聽不明白了,五皇子從入城至今,未離開過驛站一步,針對姨娘一說,從何說起?。俊彼裘夹Φ溃p柔的笑容底下暗藏著逼人銳氣,“更者,五皇子與姨娘無冤無仇,私交極少,有何理由要對付她一介婦人?您不覺此言很不妥當嗎?”
“哼,為了誰?”高硫霍地轉頭朝她瞪來,目光陰鷙如蛇,似隨時要撲上來同她拼命。
孟慕晴有些呆愣,聽這話的意思,似乎內情同她有關?
她下意識偏頭往高塵那方望去,滿心不解。
“六弟?!备邏m神色甚冷,手掌輕摁著木椅的扶手拂袖站起,峻拔直立的身影帶來一股無形的壓迫感,他定眼凝視高硫,一字一字地問,“晴兒是我的娘子,對她不敬,便是對我不敬?!?
說著,步伐緩慢朝前邁開。
鋒利無邊的氣勢如海浪猛地涌向高硫,他雙膝一軟,整個人似受到驚嚇般咚地癱坐在了地上,腦袋高昂著,滿目驚恐。
會被殺的!五哥真的會為了這個女人殺了他的!
這個念頭無比清晰地出現在他的腦中。
孟慕晴隱隱察覺到不妥,趕忙上前抓住了高塵的手腕,透過薄薄的衣袖,感覺到了他涼得不似常人的體溫。
秀眉頓時皺緊:“高塵……”
他今兒怎會如此盛怒?以往的冷靜和理智居然會在高硫幾句話的刺激下全數失去?這不像他!
暗潮翻涌的黑眸深處隱有一絲詭譎的紫芒飛速掠過。
高塵微微側目深深看了孟慕晴半響,身側蠢蠢欲動的殺意方才平息下去,而屋中那令人窒悶的凝重也隨之煙消云散。
“莫在讓我聽到你對晴兒不敬?!备邏m涼聲警告道。
他決不允許任何人再欺辱她,哪怕是言語的不敬,哪怕是一個眼神,他都無法容忍。
孟慕晴不僅沒覺幸福,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越發覺得今日的他和平素大不一樣。
高硫連滾帶爬地逃出了房間,一路狂奔至驛站前院,清晨的秋風呼嘯而來,他這才驚覺自個兒竟嚇出了一身冷汗!
屋中,孟慕晴反手扣住高塵的手腕,食指和中指摁在了他的脈搏上。
“做什么?”高塵略感奇怪,卻由著她為所欲為。
“你今兒身子不舒服?還是昨夜著涼,這會兒發熱了?”孟慕晴擔心的問道。
這是什么話?高塵頗有些哭笑不得,索性在椅中坐下:“哦?那你可診出了什么?”
她若診出脈象有異,哪還用得著問他?
孟慕晴默默腹誹道,視線仍緊粘在他的身上:“當真沒哪兒不舒坦的?”
“并無不妥。”他淡淡地答道,神色平靜一如往常,與先前危險的樣子判若兩人。
孟慕晴松了口氣,在旁側的木椅坐下:“那你方才為何故意嚇唬六皇子?都把人嚇得落荒而逃了?!?
回想到高硫離開時急不可待的模樣,孟慕晴忍俊不禁地輕笑了一聲。
“嚇唬?”他可不是在嚇唬六弟。
高塵沒把后話說出來,方才,在見到六弟對她怒目相視時,他心中涌現的殺意絕不是假的,那一瞬,他只想把世間所有對她不敬之人,親手除之。
高塵眸光沉了許多,他怎會有那樣的想法?
“難道不是嗎?”孟慕晴彎唇笑道,“你方才的樣子別說六皇子了,就連我也嚇了一跳呢,我知你疼我,想護我安寧,可這么點小事哪值得你大動肝火?說到底,六皇子他啊,也就是個有勇無謀,只知嚷嚷的人,何必同他一般見識?”
她倒是大度。
高塵轉瞬便將心中的古怪感拋開,低聲說:“我就是見不得有誰小瞧你?!?
她是他的妻子,是他發誓要保護之人,豈容旁人說三道四,對她諸多不尊?
“左右是些不相干的人,沒必要較真?!泵夏角缧σ庥l燦爛,其實轉過頭想,他會動怒不正是因為太過在乎她嗎?
因為在乎,所以舍不得她吃虧,舍不得見她被人輕視、怒視。
如此想著,她也釋然了。
“六皇子適才嘴里罵罵咧咧的話,是什么意思?你怎的和姨娘牽扯上干系了?”孟慕晴肅了肅臉色,問起了正事。
高塵優雅地提起茶壺,為她斟了杯茶水后,才不緊不慢地說:“大概是蘇州的事兒傳到了他耳朵里吧?!?
“蘇州?蘇州能有什么事?”孟慕晴急聲問道,他們離開蘇州不足五日,這么短的日子,蘇州怎會出事?
“還記得上次你問我,閻王殿的出現,我是為誰準備的嗎?”高塵斜眼睨著她。
孟慕晴如醍醐灌頂,之前困擾她的疑惑這時全都被解開了。
“你不是要對付京城里的人,而是想把這事推到姨娘頭上?”難怪,難怪他只聘請了閻王殿,而不是更為精干、強悍的門派,若是出動其他人,只怕會引起懷疑,畢竟張慧的身份擺在明面上,她沒那么大能耐能請動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門派為其出手。
雖說明了了他的用意,但孟慕晴心里又生了新的疑惑:“你何故大費周章算計她?這不像你的性子。”
他理應不屑與婦道人家見識才對。
“這僅是開始罷了?!备邏m意味深長地說道。
“開始?”孟慕晴細細品味著這兩個字,忽地,靈光一閃,“你想拿此事做引,讓孟水筠有所行動!”
姨娘是她的生母,若連親生母親有難,她仍置之不理,這不孝的帽子足以讓孟水筠身敗名裂,被人戳一生脊梁骨。
而她不論是為親情,還是為保全自身,都必須出面,她一動,他們就能想辦法抓住她的錯處,若孟水筠有事,必會牽連到高湛身上,要么他舍棄枕邊人,要么,他只能被迫出手。
瞬息間,孟慕晴已將個中利害想得明明白白。
“你竟布了這么大的局。”她驚疑不定地看著高塵,說不出心里是敬佩多一些,還是吃驚多一些。
前世也好,今生也罷,他甚少會如此算計旁人,大多時候只在被逼得無路可退時,方才會反擊一次,但比他人提早一步部署,是絕無僅有的。
“怕了?”高塵眸色冷沉,可若細看,不難發現絲絲壓抑的忐忑。
他終是怕她會怵自己的,怕她會覺得他是個心思縝密之人,怕他在她心里的記憶染上陰霾。
孟慕晴起初竟是沒聽出他的言下之意,還在深思他這怕是何意,難不成怕他之后與高湛對立的局面嗎?但答案她早已說過,且對付高湛亦是她最大愿望,他沒理由不知才對。
沒等孟慕晴想明白,一陣天旋地轉后,她整個人竟被他撈進了懷中,鐵臂牢牢固在她的細腰上,力道極重,仿佛要把她融入他的骨血里。
孟慕晴愣了愣,緊接著面頰爆紅如火,她尚未來得及掙扎,耳畔卻落下了他低不可聞,卻又偏執霸道的聲線。
“我算盡天下人,為的只是想保護好你,所以你永遠不許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