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的情況稱不上好,衣不遮體,曝露在外的肌膚上布滿了一塊塊化膿的傷痕,她平躺在雜亂的稻草堆上,若非胸口若有似無的起伏,竟與死人沒什么兩樣。
太醫正強忍著牢中刺鼻的味道,替她施針,續命的參片含在張慧的嘴里,吊著她最后一口氣。
“姨娘可有生命危險?”孟慕晴露出恰到好處的關切,焦急卻又不失禮貌地向太醫詢問。
高塵安靜站在她身旁,宛如一尊守護神。
太醫一臉萬幸的說:“好在這一刀偏離心脈,未刺中她的要害,只需將刀拔出,再將血止住,理應能活下來。”
只是身子骨到底是大損了,往后必會落下病根。
太醫聰明地隱去了后言,誰都知道,這位必死無疑,何來的往后?
“那就好。”孟慕晴長松口氣,隨即,臉色立時沉了,“天牢守衛森嚴,怎么會有人擅自闖入?”
“也許有些人不希望她活著。”高塵意味深長地說道。
“姨娘鮮少與人結怨,且她犯下的重罪,只怕很難逃過一死,得多大的仇,才會連這么些日子都等不及,非得要闖進天牢來殺害她?”孟慕晴喃喃道,一臉不解。
這話她是故意說過太醫們聽的,既是要做戲,那就得做足。
“她被收監多日,偏生在追查買兇緣由的節骨眼上,慘遭暗算,”高塵語氣甚涼,眸中閃爍著睿智的精芒,“若我沒有猜錯,來人怕是想殺她滅口,阻止她將買通閻王殿行刺你我的原因說出來。”
“除此之外,還有第二種解釋嗎?”高塵挑眉反問道。
在一旁分神聆聽的太醫不自覺點點頭,對他的猜測十分認同。
施陣后,太醫喚獄頭進來幫一把手,準備替張慧拔刀。
孟慕晴當仁不讓地主動請纓,接替獄頭的活兒,親手摁在傷口旁,手指不著痕跡地重力一按。
張慧在昏迷中仍疼得眉頭緊皺,失血過多的容顏白如厲鬼。
太醫眼疾手快地將匕首抽出,止血、縫合。
近一個時辰的施救,張慧的命總算是保住了。
“五皇妃,您快些去洗洗手吧。”太醫抹了把額上的涼汗,笑著提醒道。
“不著急,等姨娘醒來,再做這些事兒不遲。”孟慕晴憂心忡忡地看著地上不省人事的張慧,小手輕捻袖口,為她擦汗。
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善良與大度,令太醫頓生幾分好感。
就在這時,牢房外忽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娘!”孟水筠慌慌張張奔入牢房,一把推開孟慕晴,撲到張慧身邊。
“當心。”高塵趕忙出手扶住她,冰冷的眼刀咻地刺在孟水筠的身上。
深邃幽冷的黑眸里,隱隱有危險的紫芒閃過。
她竟敢推搡晴兒?
“我沒事的。”孟慕晴心頭一緊,仿佛又見到了那日御膳房里忽然出手傷人的殺神,忙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溫柔的目光帶著安撫的意味。
高塵心頭蠢蠢欲動的殺意,立時消散,他漠然收回眼神,不再多看孟水筠一眼。
“表姐,”孟慕晴輕聲喚道,“姨娘她并無大礙,太醫們已經……”
“沒有大礙?”孟水筠根本沒等她的話說完,厲聲質問,“什么才叫有礙,嗯?是不是非得把命丟了,你才滿意?要不是因為你,我娘她能變成現在的樣子嗎?是你!是你害她至此,現在你還有臉在這兒假惺惺的逢場作戲?”
毫無理智可言的話語,尖銳得有些刺耳。
孟慕晴黯然垂眸,臉上流露出幾分受傷之色。
“夫人。”緊跟孟水筠之后進到牢中的丫鬟沖她搖搖頭。
這兒還有外人在,夫人再與五皇妃爭執,會使得她名聲受損的。
失控的理智漸漸回籠,孟水筠深吸口氣,方才堪堪摁下想掐死孟慕晴的沖動。
“表姐,妹妹不怪你。”孟慕晴復又抬頭,善解人意地說,“姨娘蒙此劫難,你焦急擔憂在所難免,只是,這些話在妹妹跟前說說就好,千萬別被旁人聽見,不然,會惹來閑言碎語的。”
看似大度、寬容的話語,落在孟水筠的耳中卻似燎原之火,將她剛平息的怒火再度點燃。
柔弱俏麗的面龐,猙獰如魔,緊咬著的牙關甚至發出了咯咯的碎響,與平日里楚楚動人的佳人仿若兩人。
“夫人。”丫鬟心頭一慌,唯恐自家主子再被激怒。
她二度出聲的輕喚,讓孟水筠的眸中恢復了一絲清明。
好奸詐的手段!
這賤人竟是故意要激將她,逼她在人前失態!
想及此,孟水筠憤然攥拳,微顫的唇角艱難地揚起,咬牙道:“多謝表妹提點,姐姐適才一時沖動說錯了話,望表妹別放在心上。”
“我怎會和表姐你計較?”孟慕晴急忙搖頭,剛欲繼續火上澆油,哪想到,牢房里竟又迎來了一位貴客。
高湛疾步走入牢中,他是在離府上朝前得到的消息,原本他沒打算這么早來此,可是,馬車在行過市集時,府里的家人急沖沖追來,說瓊華夫人支走了后院的侍衛,偷偷帶著一名丫鬟從偏門離開了。
高湛立馬意識到,她必定是來了大理寺,故而只能差人進宮,向帝王告假,隨后馬不停蹄趕來。
高塵古井無波的眸微微一轉:“三哥。”
“五弟,你也在這兒啊。”高湛溫和地笑道,余光悄然在孟水筠身上滑過,一抹不耐在眼底轉瞬即逝。
他原先迎娶孟水筠,除卻她是孟家親戚的原因,還因她是朵解語花,能哄他開懷,對他胃口,可這段時日來發生的種種,卻讓高湛煩不勝煩,猶是今天,孟水筠不顧他的禁足令,偷溜出府的舉動,更是讓他心生憎惡。
孟慕晴太了解他,哪怕高湛掩飾得極好,但不自覺流露出的嫌惡,仍被她看在了眼里。
唇角輕輕一勾,笑得別有深意。
“爺。”孟水筠淚眼婆娑地嬌喚道,仿佛孤苦伶仃的小可憐,讓人不自覺想要去呵護、憐惜。
“水筠,有太醫在此,你娘她斷不會有事。”高湛忍下心中的不快,溫聲安慰道。
孟水筠掩面低泣,柔弱的身子順勢靠在了他的懷里,淚灑衣襟。
孟慕晴不忍直視地挪開目光,心頭只覺好笑。
親娘孤零零躺在地上,她只做戲般掉了幾滴眼淚,現在便想借題發揮,試圖引起高湛的憐愛?好重新得到他的疼寵?
真不知,姨娘若醒著,看到這一幕會做何感想。
略帶譏諷的目光投向地上無人問津的張慧,卻在見到她緊握的拳頭時,頓了頓。
她竟然蘇醒了?
孟慕晴莞爾一笑,幸災樂禍地瞥了眼渾然不知的孟水筠。
“表姐,這天牢里又冷又潮,姨娘眼下身受重傷,要不進宮去向皇上討個旨意,把她接回你的院子,好生養傷,待傷勢痊愈之后,再做打算,可好?”
孟水筠心頭一動,但下一刻,這抹意動又被她按下。
這賤人會有這么好心?還是說她突然提出這個要求,其實另有目的?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怎能因她是水筠的生母,便法外開恩呢?”高湛不假思索地拒絕了孟慕晴的提議,且言辭鑿鑿,儼然一副公正正義的姿態。
“國法不外乎人情,更者,姨娘的案子暫未判定,若向皇上說情,興許能行得通,表姐,你說呢?”孟慕晴將皮球踢給孟水筠。
孟水筠下意識抬頭看向高湛,當瞥見他眸中的警告后,心泛起一陣揪痛。
爺他終究是不肯的。
高湛見她遲遲不語,環在她腰間的手臂徒然收緊。
“水筠?”暗藏冷意的輕喚,將孟水筠從失神中喚醒。
她強自擠出一抹笑,說:“妾身不愿讓爺為難。”
說著,眸中凝聚的淚花沿眼角簌簌落下。
她沒得選,娘背負彌天大罪,已然是戴罪之身,這案子關系重大,即使她想救娘出去,可她人微言輕,如何能找尋到辦法?說不定還會因此配上自個兒,倒不如什么也不做,乖乖按照爺的吩咐去辦,如此一來,尚且能保全自身,或許日后,爺會因她此時的忍讓,對她生出些許愧疚,從而彌補她。
沉浸在美好幻想里的孟水筠未曾發現,在她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太醫面上一閃而過的鄙夷,以及高湛不屑的眼神。
高湛未在天牢久呆,借口說孟水筠身體不適,擁著她率先離去,走之前,他不忘向獄頭叮囑好生照顧要犯,做足了場面功夫。
三皇子府的馬車駛離大理寺,咕嚕嚕轉動的車輪聲,遮蓋住了馬車里響起的清脆碎響。
孟水筠不可置信的捂著左臉,怔怔看著身旁一臉暴怒的男子,腦子里一片空白。
“你拿本皇子的話當什么?耳旁風嗎?”高湛氣憤不已,“本皇子早已下過命令,不許你擅自離開院子一步,你呢?居然膽敢偷溜出府,還跑來大理寺,是嫌給本皇子招惹的麻煩不夠多?”
“不……不是的……”孟水筠徹底慌了神,“爺,妾身只是一時情急,不是故意想忤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