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華遙得天子青睞,此番又自發(fā)舍棄私鹽販賣,與朝廷交好,天子樂得賣他個臉,到了蘇州,回絕了知府安排的宅子,提出住進孟府。
天下之主紆尊降貴在百姓府中落腳,堪稱榮耀,孟華遙怎可能抗旨拒絕?
皇室子弟及護衛(wèi)下榻孟府,而隨行的太醫(yī)、朝臣,則由知府安置,住進了別莊。
天子是臨時起意,孟府上上下下直到人到了門口,才得知此事,老夫人接駕后,著令下人收拾出陌上居和皖水居,這兩處院子坐落在東角,東寓意尊貴,院落精美,小謝涼亭、紅墻高瓦,是孟府客居最好的一處。
“這兒倒是不錯?!碧熳又熬G色便服,長發(fā)束于銀冠下,雖說已至中年,但精氣神卻極好,威嚴的國字臉帶著幾分笑意,看似隨和,卻龍威猶存。
他正帶著兒子們在孟府散步,后方朝臣尾隨,像一條條小尾巴,始終保持著三步的距離。
其中一名少年,不停朝四周張望,不像是在欣賞院景,倒像是在找什么人。
孟華遙聞言,躬身道:“皇上喜歡不妨多住幾日,草民也好盡番地主之誼?!?
“嗯,那就勞煩孟家主了?!碧熳游⑽㈩h首,即使有意放下姿態(tài),可常年身居高位,習慣于發(fā)號施令,便是這客套話,說得也像是命令一般。
“爹,”高湛微笑著插了句話,“您路上勞頓,不如先去廳中用膳如何?”
“對啊,爹,身體要緊?!绷首痈吡虺雎暩胶?,獻媚地笑臉,讓天子猛蹙眉頭。
龍有九子,子子不同,當今朝廷最得他寵信的,唯三、五皇子,這二人母妃皆出身名門望族,自身才干出眾,年少時,便入朝為官,一個掌管吏部,一個則在兵部當值,是呼聲最高的太子人選。
而這出聲的六皇子,卻酷愛玩鬧,他的母妃昔日僅是個宮女,后來皇上一時起意,寵幸了她,事后只封了個常在,多年安分守己,如今才升為嬪,許是出身比不得別的皇子,他的心思未放在朝政上,反倒對阿諛奉承溜須拍馬極為熱誠。
天子忽冷的神色,在場誰沒瞧見?頓時,一雙雙眼睛朝六皇子身上投去。
討好的笑臉僵在臉上,六皇子不安地站在原地,額上冷汗直冒。
“爹,莫要誤了時辰?!备邏m云淡風輕的一句話,替弟弟解了圍。
即便他不喜六弟的紈绔作風,自家兄弟總歸是要維護的。
“走吧。”皇上忍下怒火,怒其不爭的睨了眼六皇子后,大手一揮,移駕前廳。
人群從呆滯的高硫身旁走過,他孤零零留在原地,神色似哭,難看得很。
“六皇子,皇上走了,您快跟上吧。”一道輕柔的梵音飄入耳中。
六皇子愕然轉頭:“三嫂?”
孟水筠嬌羞地紅了臉,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美艷動人。
“快去啊,皇上待會兒見不著你,又該生氣了。”孟水筠低聲提醒道。
六皇子再不濟,仍是皇家人,她略施小計,就能換來他的感激,指不定日后能有用得上他的時候。
孟水筠心里的小算盤打得叮當響,而高硫卻不知個中深意。
受盡旁人的冷眼,不得天子疼愛,這時,忽然有人溫聲細語地安慰他,干涸的心潮似是被春雨滋潤,暖暖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三嫂是個好人呢,三哥真有福。
高硫默默給孟水筠發(fā)了張好人卡,態(tài)度也親近了幾分。
而另一邊,得到消息的孟慕晴馬不停蹄趕回孟府,早知天子會住進家里來,她說什么也不會上街看熱鬧。
剛穿過市集,忽然,侯府的下人在前方把路給攔了。
“晴妹妹,”穿著淡粉色長裙,腰纏絲帶的侯雨佩,如蝴蝶般小跑著上前來,親昵地挽住孟慕晴的手腕。
“侯姐姐?你也是上街來參觀圣駕的嗎?”孟慕晴笑得曖昧,她如何不知,侯雨佩出府來此,怕是為看五皇子一眼。
侯雨佩羞紅了雙頰,有些難為情,卻沒有矢口否認,而是默認了。
“我聽說皇上住到你家去了?!焙钣昱逡庥兴傅卣f道,言下之意,孟慕晴豈會不明?
在街上攔下自己,怕是想隨她一道回府,制造偶遇見一見高塵。
“是啊,我也是方才才得了信兒,侯姐姐若不嫌棄,不如與我結伴同行,到府上吃頓便飯吧。”孟慕晴體貼地說道,這話說進了侯雨佩的心坎里。
她當即點頭,兩個姐妹花手挽手朝孟府而去。
若是侯雨佩遞帖子登門,會讓人以為,她得知了圣駕所在,故意想攀上去,可若是偶遇孟慕晴,佯裝不知帝王正于孟府落腳,那又是另一種說法。
孟慕晴知她的計謀,并未揭穿,而是善解人意地幫襯了一把。
她知追逐一個人是什么滋味,以她們的家世,將來要么嫁入皇室,要么嫁給高官,左右不會下嫁,那又為何不拼上一把呢?既能成全了家族的榮光,又能找到個喜愛的夫郎,何其快哉?
她此生怕很難對誰心動,可能見著姐妹得償所愿,亦是樁幸事。
孟慕晴如是想到,眼前忽然出現了雅懿的身影,心潮微蕩,忙甩甩頭,她怎的又想到他了?
“晴妹妹,”侯雨佩在門外止步,似有些局促,“我這樣去真的好嗎?萬一又惹五皇子不快……”
孟慕晴回過神,溫婉地笑道:“侯姐姐已有決定了,不是嗎?”
她半道攔下自己,便是豁出去了,又豈會臨陣怯場?說到底,不過是緊張罷了。
這份情有多深,才能在還未見著對方時,便害怕會惹其不快?
“是啊,總歸得努力一回的?!焙钣昱迳钗跉?,目光灼灼而又堅定。
兩人并肩踏入府門,只見院子里站滿了隨行的侍衛(wèi),個個魁梧威風,氣息沉穩(wěn),如同護法的門神,讓人望而生畏。
“小姐,您可回來了,”白芍奉老夫人之令等候孟慕晴回府,見著人忙不迭提著裙擺迎上來,“老爺和夫人問了好幾回,您快進屋去吧?!?
孟慕晴方才進了門。
一只腳剛邁進去,無數雙眼頓時落在了她的身上,似萬眾矚目一般。
屋中安靜得落針可聞,她愣怔了半秒,佯裝惶恐地朝上首的天子盈盈跪拜:“小女子拜見皇上,不知皇上駕臨寒舍,有失遠迎,望皇上恕罪。”
既是要幫著侯姐姐,她自是不能說自己回府前就得知了天子下榻孟府的事兒。
“小女子參見皇上,見過諸位皇子。”侯雨佩垂目行禮,余光卻偷瞄著坐在下首的那位白衣男子。
只一眼,心跳快如擂鼓,她緊張地攥了拳頭,頭垂得愈發(fā)低了。
“皇上,這就是小女。”孟華遙介紹道,難掩自豪。
他平生最幸之事,便是有三個出類拔萃的兒女。
兒子們才能出眾,女兒慧心溫婉,作為父親,他怎能不驕傲?
“哦?”天子眉梢一挑,“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是。”孟慕晴恭順抬頭,近乎完美的笑臉,謙遜卻不卑微,既有大家風采,又不會讓人覺得高傲,拿捏得恰到好處。
天子頓時樂了:“是個妙人,快起身,跪在地上作甚?”
“謝皇上?!泵夏角绨蛋邓闪丝跉猓@第一印象是最重要的,好在皇上似乎對她印象不錯。
重生以來,她是第一回見著這位公公,前世,皇上對她倒還算禮待,但遠不如對孟水筠這個兒媳婦,一遠一近。
孟慕晴絕不會重蹈覆轍,她知道,孟水筠上輩子處心積慮拉攏天子,讓天子將她視作了真正的兒媳,很是疼寵,以至于孟水筠雖非正妃,但其威望和排場,卻遠勝于自己。
想著,孟慕晴在廳中環(huán)視一圈,沒見著孟水筠的身影。
呵,也是,她僅是個妾,還未升位,哪來的分量與皇子同席?
孟慕晴是未出閣的姑娘,打了個罩面后,便躬身退下,侯雨佩一步一回頭,戀戀不舍地目光,再隱晦又怎能逃得過那么多雙眼睛?
高湛漫不經心地調侃道:“五弟,艷福不淺啊。”
侯府早已歸附到他麾下,若能將侯雨佩這顆棋子放到五弟身邊,將來必有作用。
既能讓侯雨佩感激,又能時刻掌握五弟的行蹤,一箭雙雕。
“是么?”高塵淺薄的眼皮幽幽抬起,不見任何喜色。
“這侯府千金在蘇州是出了名的美人兒,才藝無雙,與五弟你很是般配,五弟,你……”高湛本想勸說幾句,話看似是說給高塵聽的,可實則,卻是說給父皇聽。
只要父皇一道圣旨,就算高塵再不愿,也只得接下。
“三哥,”高塵擱下手中茶盞,云淡風輕地道,“你府上還缺個正妃,既然三哥對侯家小姐贊不絕口,不如由你娶她過門?!?
高湛很是不悅,看向高塵的眸愈發(fā)冷了幾分。
高塵不動如山,任憑他盯著。
“行了,這事兒往后再說?!被噬狭T罷手,他原本還覺著三子的話頗有道理,但見五子無這念想,自是不愿強迫。
孟華遙將這一幕記在心上,琢磨著,晚上給晴兒透個口風,莫要再插手侯雨佩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