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慕晴眉眼含笑,卻笑得疏離:“三皇子有何差遣?”
不該是這樣的……
高湛怔怔看著她生疏且隱露敵意的笑臉,眼前不期然浮現出那日在大理寺公堂上,她面對高塵時巧笑嫣然明眸皓齒的樣子。
為何偏生是高塵?
明明先遇見她的人是他!若當初他娶的不是孟水筠,而是孟慕晴,時下怎會麻煩纏身?怎會忌憚孟府萬貫家財?
思緒轉瞬即逝,高湛端著抹溫和的淺笑,好言相勸:“五弟行事過于乖張,如此下去恐怕會惹來非議,惹父皇不快,聽說他至今未將側妃迎入府宅,而是安頓在別處,慕晴你通曉人情,很多時候應在五弟身邊多勸勸,像今日,他貿然打傷星羅族使臣,父皇怕是心里有氣,若是能做些讓父皇寬慰的事,也許父皇不會重罰……”
“三皇子的意思,慕晴聽得不太明白,”孟慕晴笑著打斷他,“慕晴雖暫住在五皇子府上,可圣上早有旨意,著令慕晴和五皇子和離,慕晴無名分在身,如何能插手五皇子府的內事?左右五皇子的決定?”
想讓她說服高塵迎侯姐姐入府?呵,高湛的腦子是怎么長的?以為抬出些大道理,就能打動她?癡人說夢。
“哎,身為女子,你對這門婚事心有芥蒂,本皇子很能理解。”高湛沒怒,反而深明大義地說,“只是,圣旨已下,侯府嫡女乃父皇親封的側妃,五弟他再怎的不情愿,至少明面上應顧全皇家顏面,同父皇置氣,這不是自毀前程嗎?”
他清楚說服孟慕晴的可能微乎其微,打從一開始就未抱任何希,他真正要做的,是在她心里埋下一根刺,再如何大度的女人,都不可能對丈夫的妻妾做到真心包容,尤其是他們二人兩情相悅,更是容不得一粒沙。
孟慕晴眸中掠過一絲精明,了然地笑笑:“原來如此,三皇子倒是位替弟弟著想的好兄長,”話故意頓了一下,目光不經意在旁側掃過。
侍衛離得有些遠,想來很難聽到他們倆的談話。
見此,孟慕晴忽地往前走了一步,壓低聲音在高湛耳畔說:“慕晴也想提醒三皇子,有這份閑心關心他人的家事,不如先處理好自個兒的麻煩,想必近日來,三皇子沒少為姨娘的案子頭痛吧?”
她哪壺不開提哪壺,張慧的案子是高湛絕不想提及的逆鱗,溫和儒雅的面龐染上幾許隱忍的怒意。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女人!
“對了,三皇子可知姨娘她何故要買通殺手意欲行兇?”孟慕晴接著又問,眸光戲謔,帶著一股戾氣。
那意有所指的暗示,讓高湛的心里徒然泛起一絲恐慌。
“請五弟妹不吝賜教。”慌亂僅是一瞬,高湛又恢復了平素親切和善的樣子,彬彬有禮地拱手說。
孟慕晴朝后退開,意味深長地說:“這事啊,三皇子也許該回府去問問表姐,她知道的可比慕晴清楚得多呢。”
話點到即止,有些事與其堂而皇之的明言,倒不如埋下懷疑的種子,讓人自個兒去發現、深挖。
孟慕晴冷眼看著高湛匆匆離去的背影,不由得笑彎了眉眼。
她不怕高湛不信,以這人謹慎多疑的性子,哪怕是為了能安心,也會在私底下暗查,查到蘇州舊事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或許該找時間拜訪烈大人了。”孟慕晴低聲喃喃道。
天色漸沉,御書房緊閉的房門仍未開啟,孟慕晴等了許久,心里愈發緊張。
若皇上留下高塵是為斥責他,公然打傷使臣一事,沒理由屋子里一直靜悄悄的,總歸該有些聲響傳出才對。
越是形勢不明,孟慕晴越是逼著自己保持冷靜,她仔細想過回京后的事,思來想去,除卻侯雨姵住在別莊,以及今日的變故外,高塵并無任何錯處,至于千沙樓的事,皇上若要追究早就追究了,沒理由拖延至今仍不發作。
想明白這點,孟慕晴心緒稍安,單薄的身子如泥巴做的雕塑,靜靜站在房外的臺階下方。
冷清的月光從蒼穹灑落,將她嬌小的身軀籠罩著,羸弱卻又堅韌。
高塵從御書房出來,便見到了這一幕,快步下了臺階,不悅地握住她發涼的小手:“怎的在這里苦等?”
他原以為,隱匿在暗中的小白和清訖,應會送她離宮回府上去,哪知,她竟等了這么久。
“你沒出來,我怎能孤身離開?”孟慕晴的余光看向敞開的房門,隱約可見到掌了宮燈的御書房內,端坐在龍椅上,如孤家寡人般的帝王,“和皇上說完事了嗎?”
“嗯。”高塵淡淡應了聲,而后朝旁側的侍衛吩咐,“去尋件輕裘送來。”
侍衛領命后立即去了落軒宮,向端妃借了件暖和的輕裘交給高塵。
他抖了抖輕裘,為她裹上,一邊牽著人往洛陽門走,一邊在暗中向她輸送內力驅寒。
寬敞的白石路兩側,群樹靜立,宮人穿梭不停,兩人如閑庭信步似的,慢悠悠行在路上,明亮的宮燈投影下,影子被拖得老長,溫馨融睦,與這埋藏無數紅顏白骨的宮闈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皇上沒刁難你吧?特地留你下來,到底為了什么事?”孟慕晴低聲詢問道。
“父皇將星羅族來訪一事,交給我全權處理。”高塵沒瞞她,“說是這件事解決妥當后,著令禮部為你我籌備大婚。”
腳下的步伐猛地頓住,孟慕晴滿臉驚訝,全然沒料到,事情會峰回路轉。
她難得目瞪口呆的傻樣子,讓高塵頗感有趣,索性跟著停步,笑看她。
半響后,孟慕晴方才消化了這一重磅消息,卻不見任何喜色,反而一副眉頭緊鎖的模樣。
他不會拿這種事說笑,此事必是真的,但皇上何故會突然改變主意?
是民心所向,讓皇上感到了壓力?
可若皇上是被民意逼迫,為何之前不提?反倒是今日提及了此事?
而且皇上素來重面子,此番收回成命,傳出去有損他的威名,除非是皇上找尋到了臺階!
“你在御書房里是不是向皇上說了什么?”或是答應了何種要求,許下何種承諾?
孟慕晴緊盯著他,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些蛛絲馬跡。
“你啊,想哪兒去了?”高塵頓時失笑,大手緊了緊,“民意在前,父皇早晚會答應,而星羅族來訪是一個絕佳的契機,順利解決掉此事,父皇自會賞賜,而我僅是向父皇奏請,事后,娶你過門,將屬于你我二人的大婚重新補辦一次,就此而已。”
他說得信誓旦旦,且有條有理,由不得孟慕晴不信。
“這樣說來,我們倒是因禍得福了。”她長松一口氣,面上終于染上喜悅的笑容。
高塵寵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溫柔的觸碰,撩撥著孟慕晴的心狠狠一跳,眼波一轉,撞入他情意溢滿的眸子里,不禁面頰一熱,故作鎮定地說:“你打算怎的解決那些人?”
“為夫自有辦法。”高塵不透半點口風。
“連我都不說?”有必要弄得這么神秘嗎?
“呵,放心,用不了幾日,此事就能順利解決。”他自信地輕笑一聲,仿佛穩操勝券似的。
然而接下來的兩三天,孟慕晴始終沒見他有何動作,每日仿若沒事干一般,總是圍著她打轉,莫說去行宮見使臣,就是這府門,他連日來也鮮少踏出一步。
“你的主意,該不會是晾著星羅族的使臣,好讓他們敗興離去吧?”孟慕晴忍了兩天,再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出聲問道。
坐在前廳上首的高塵,眼也沒看,邊翻看手中的黃歷,邊說:“娘子果真聰明。”
“好了,這黃歷你都快被你翻爛了,良辰吉日自有禮部去挑,哪兒用得著你?”她氣呼呼地走上前來將黃歷抽走,隨手擱到邊上,“快說,你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
高塵有些無奈,伸手想去拾茶杯。
孟慕晴眼疾手快地替他遞了過去。
“真正該著急的人不急,不該著急的,卻急得不行。”高塵揚起抹戲謔地笑,打趣她。
這話……
孟慕晴神色一凝,腦中飛快閃過一道思緒。
“你是說,最想盡快解決此事的是番邦的人?”
“莫要忘了,星羅族前段時日遭蒙天災,各地民不聊生,朝廷銀兩告急,糧倉存備不夠,急需有人幫襯他們度過此劫難。”高塵話說一半,他相信以晴兒的心智,說到這兒,她應當能想得透徹。
孟慕晴沉吟良久,便想通了個中利害:“你說得對。”
星羅族之所以出使大陽,為的就是娶她,好利用聯姻,讓爹出錢出力,解了族內的燃眉之急。
“難怪他們在偷偷離開邊陲后,會馬不停蹄趕來京師。”孟慕晴恍然大悟,雖說她逃離草原時,災情已經一發不可收拾,過了這么多天,星羅爵炎應采取了不少措施和手段,但情況只怕不容樂觀,以至番邦在明知她和高塵成雙入對現身在江南,仍緊抓此事不放。
而事實一如高塵所言,副將在苦等兩日無果后,再度找上高永帝,向他質問究竟要讓他們等上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