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掌柜說笑了,我這個三生大掌柜上任已有半月了,到現在還是光桿一個呢,江浙徽三省乃是徽商老家,各方勢力龍盤虎踞,想在此地殺出局面可不容易,唐某志疏才淺,應是我要多多仰仗楊掌柜才是?!?
楊亭之正色道:“唐掌柜過謙了,若有需要,在下定當竭力?!?
唐羽撫掌道:“好!在下就等楊掌柜這句話呢?!?
……
五日后,揚州城春意更濃,來全聚德擺宴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預定的桌席已經訂到了半年之后,伙計大廚們每日忙的都連軸轉。
不過,楊亭之現在最在意的,卻不是這些事。
全聚德三樓陽臺,一個伙計氣喘吁吁的爬了上來。
“查到了嗎?”楊亭之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道。
那伙計勻了勻氣說:“掌柜的,小的按您的吩咐,派人去了山東、河南等地兩行,打聽了唐羽此人,此人是京城人士,一直任直隸大掌柜,此番南下任三省大掌柜乃是主動請纓。那封云掌柜的調令也是真的,兩地的銀行都接到了消息,并且派了許多人員銀兩協助。”
“這么說,兩行真的要對徽商動手了?”楊亭之低聲道。
楊亭之畢竟不是兩行的人,對兩行的人手調動不甚清楚,僅憑唐羽的一張調令就相信他,還是太輕率了些,故而那天結束會面之后,便派人去查驗此事的真偽。
“應當無誤,掌柜的若不放心,派往京城的伙計再過十幾日也應當回來了?!?
“等不了那么久了?!?
楊亭之想起會面那晚,唐羽跟他講的那句話,“三省銀行,四月初一開張,屆時富春當就算是走到盡頭了?!?
而唐羽只拜托了楊亭之一件事情——盡力抽緊徽商的銀根。
說得簡單些,就是想方設法讓徽商手頭的銀子更少些。
全聚德已可謂是揚州最奢華的銷金窟了,但僅憑全聚德一天十桌的宴席,想快速抽干徽商的銀子,那根本不可能。
可選的辦法很多。
最簡單的當屬直接去富春當典當財物,全聚德內從元明的釉里紅、青花瓷到海南的珊瑚屏風再到蘇東坡的字畫,好東西可謂應有盡有。
每年全聚德都將大把的銀子砸在購置這些古董物件上,這也是全聚德能吸引那些揚州巨富的重要原因。
講這些東西拿去富春當,至少能當出三四十萬兩銀子。
但這是最蠢的辦法,會讓全聚德沒了生意不說,富春當也不是傻子,現銀吃緊,也不會一直收貨。
至于囤一批貨與徽商競價倒也是個辦法,就像兩行與晉商大戰時囤積木料土地那樣。
現在市面上茶葉、木材都頗緊俏,貨量不多,盤子也不算大,完全可以入手囤積,將物價哄抬上來后,徽商再想進貨,便要用極高的成本從全聚德手中求購。
但這種方法一來風險太大,二來需要至少幾十萬兩銀子,三來楊亭之是做酒樓的,對茶木等知之甚少。
要想抽緊徽商的銀根,還要從楊亭之熟悉的地方下手。
那便是,酒樓。
“替我準備些禮物,然后備好馬車。”楊亭之吩咐道。
那伙計問道:“掌柜的,敢問要拜訪誰,要多重的禮?”
楊亭之面露微笑:“去見個老朋友,合慶樓的胡掌柜。”
那伙計也露出默契的微笑:“如此,小的明白了?!?
許久后,伙計上樓,告訴楊亭之馬車已經備好,車夫正在樓下等著。
楊亭之下樓,坐上馬車,車內已經放好了伙計為胡掌柜準備的拜禮,用木盒裝著,楊亭之拆開看看,原來是一盒白馬毛尖陳茶。
楊亭之想了想,對跟在車邊的伙計道:“這個拜禮還是換換吧,我記得昨晚從準格爾新來了一批梨餞,把那個包了帶上?!?
準格爾香梨天下聞名,雖說現在不是產梨的時節,但去年用糖泡風干后的梨餞,現在也是價值不菲。
伙計提醒道:“掌柜的,登門送梨……這個喻頭似乎有些……”
“讓你準備就準備,我心里有數?!睏钔ぶ?。
那伙計聞言,立馬回酒樓準備了,片刻后,拿著一個漆器食盒出來。
馬車上路,穿行在十里長的四橋大街上。
合慶樓也在這條街上,不過卻更靠文昌閣,離全聚德正好分處長街兩頭。
合慶樓是做淮揚菜生意的,扎根揚州幾十年,原汁原味,地道正宗,樓內淮揚菜好手無數,要說淮陽菜的正宗,全聚德與之相比,也是稍遜一籌。
全聚德沒到揚州前,合慶樓也是揚州首屈一指的大酒樓,火爆程度與今日的全聚德相差無幾。
可惜美好時光總是短暫的,全聚德到了揚州后,合慶樓的生意頓時一落千丈。
楊亭之甚至沒怎么刻意競爭,就已經全方位碾壓了合慶樓。
對那些豪奢的揚州鹽商來說,裝修更豪華氣派,菜品包攬五湖四海,價格也貴到天上去了的全聚德,顯然是比合慶樓更好的去處。
兩三年間,合慶樓在酒樓界的江湖地位一落千丈,只有一些淮揚菜的老饕才會去偶爾捧個場子,每月的利銀甚至還不如一些普通酒樓。
有道是,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既然合慶樓已這么慘了,楊亭之也沒下死手,任合慶樓在揚州城里茍延殘喘。
不過近來合慶樓小動作不斷,搞些地痞無賴裝作訂宴也就罷了,還在全聚德的菜里動手腳。
如此一來,楊亭之就忍不了了,恰好兩行要對徽商動手,身為兩行的馬前卒,楊亭之決定,先從合慶樓開刀。
坐在馬間,楊亭之正想著待會的種種應對。
片刻后,伙計道:“掌柜的,合慶樓到了?!?
楊亭之掀開車簾,趕車的伙計跳下車,在馬車下放好了墊腳。
楊亭之踩著墊腳下來,抬眼一看,面前一座兩層小樓,青瓦白墻,墻皮已有些斑駁,門上掛著一塊匾額,上書“合慶樓”三字,燙金字跡已有些模糊。
合慶樓門前,人少車稀,門內空空蕩蕩,只有幾個伙計瞅著楊亭之,如臨大敵。
“哈哈哈,原來是全聚德楊掌柜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啊?!睒莾葌鱽硪魂囁实男β暎犉饋砺杂行┑讱獠蛔?。
接著一個癡肥的胖子走了出來,朝楊亭之拱手,臉上笑意盈盈,眼中卻寒芒閃閃。
楊亭之也虛情假意的笑著拱手道:“冒昧叨擾,還望恕罪?!闭f著,給了旁邊的伙計一個眼色。
拿梨餞的伙計身子一僵,頗有些尷尬的將食盒送了過去。
“區區梨餞,不成敬意,實在慚愧?!睏钔ぶf著一揖到地,只是目光還盯著那癡肥的胡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