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逐漸下沉,橙紅色的余暉落在這重重疊疊的青翠之間,為天地鋪上了暗沉的幕布,山頂藍紫色的輪廓吞并了巨大火輪的最后一絲光明,夜色塞滿每一處角落。仿佛只有一瞬間,太陽謝幕,四周亮起綿延的光明,清冷的路燈一直連到晦暗不明的天盡頭,大地上蒸騰的熱氣漸漸散盡,山間的風換了一副面孔,毫不溫柔地打在人裸露的四肢,臉頰。
一切都在明確地宣布,白晝結束,日暮開始。
高舒和江一舟在附近兜兜轉轉,一直沒找到大部隊,只在一個人造溶洞中看到了大王和另一個銷售部的半大小伙子叫小周的。
這溶洞建地巧,頭頂石塊嶙峋各異,形態十分逼真,仿佛真是個千百年生成的天然鐘乳石。角落里隱藏的燈照出暗沉的光,剛好填滿這生冷的石壁內室,又不會讓人覺得刺目。
大王和小周雙目微閉,眉頭緊緊皺著,兩個人分別躺在不規則湯池的兩側,遠遠相對,臉上神情是如出一轍的空虛享受。
他倆誰都沒看見高舒和緊隨其后的江一舟,一唱一和地靠著吼叫來通訊。
“小周,你一會給我搓個背唄,我包里有澡巾。”大王扯成一條線的嗓音響起,被溶洞的墻壁一沖,零落有致地散在這里每個人的耳中,仿佛來自上古的蚊子在嗡嗡有聲。
“不好吧大王哥,”小周聞言那道眉痕更深了,憂心忡忡道:“雖然沒標出來,但用澡堂子的汗蒸房以此類推,這里應該禁止搓澡。”
大王不屑:“瞎說,帶水的地方都可以搓澡,夠哥們就別廢話。”
小周無語:“……那先說好,我可只負責搓背。”
高舒被逗的噗嗤一聲,大王他們兩人同時嚇了一跳,嗖地睜開眼睛,看到高舒就在洞口,都情不自禁地一縮脖。
“嘿嘿,舒姐,啥時候來的啊?”大王吸了一口氣,率先擠出一抹苦笑尷尬開口。
“剛到,”高舒擺擺手,不想破壞他倆的好興致,“你倆繼續,我們到附近轉轉。”說完也不看縮在水里小媳婦似地兩人,轉身離開這里,向旁邊的小坡處分花拂柳而去。
四周的林子很密,但其中自有人工分出的狹長小路,路面還是與別處一致的鵝卵石,小路兩邊粗細相間的樹枝交錯,織成錯落有致的綠網,將每一處都隔絕開來,極隱秘,又讓人感覺回歸自然。
一陣夜風襲來,高舒攏了攏手臂上的棉布披肩,但還是被激地打了個哆嗦。江一舟見狀,一言不發地脫掉身上的那件休閑外套,一揚手披在了高舒身上。
熟悉的竹子氣味再次縈繞在高舒的鼻息之間,她這次不覺清冷,心頭反而流過一股暖流。
高舒怔了怔,將下巴挪過隔人的衣領,小聲道:“你不冷嗎?”
話一出口,又覺得自己這話的確白癡。這山風一陣涼過一陣,自己裹的這么嚴實,尤能被吹地透心涼,更何況打著赤膊的江一舟呢?
果然江一舟聞,臉上閃出一副既理所當然又仿佛看白癡的糾結表情,不答反問道:“我能看著你冷?”
高舒明白江一舟還在為剛才不理他的事生氣,一時有些無語。
高舒從前就發現,江一舟不笑的時候臉部線條其實很硬朗,只是一笑起來,就軟軟地蓋過,只留一雙小酒窩呆呆地旋在臉頰,帶著懵懂地可愛。眼下他嘴角直直抿著,那雙小酒窩就沒了。他將頭扭過別處,賭氣似地不看高舒。
高舒撇撇嘴,不動聲色地嘆氣,有點苦惱應該說些什么打破這僵局,好讓氣氛沒那么尷尬。
江一舟的頭雖然扭著,但眼睛可沒閑著,他飛快地瞥了高舒一眼,只看到高舒立在原地,輕擰著細長的眉,一片神游太虛的樣子。
江一舟立馬將頭又扭過來,瞪著眼睛看住高舒,惡聲惡氣地質問。
“你可是傷了我的心,難道不該哄哄我嗎?”
年輕人的情緒疾風急雨,高舒被這鋪面而來的委屈激地一怔,條件反射地思考江一舟這話的字面意思,冥思苦想自己該說些什么哄哄眼前暴走的男孩。
但這思考在江一舟的眼中就成了糾結和拒絕,他再也耐不住,一挺胸脯,揚起下巴,一副你看著辦的兇巴巴,說出的話卻全部是委曲求全:“我很好哄,一哄就能哄好。你隨便說點什么就行。”
江一舟這別扭的樣子實在可愛,高舒被逗笑,抬手撥了撥他頭頂隨風而動的亂發,瞇著眼睛笑道:“好啦,不要生氣了,剛才是我不對,我一會請你吃溫泉蛋好不好?”
江一舟像被施了某種定身的魔法,身體凝滯,動勢靜止,就這么一動不動,任由高舒的手靠近,撥弄,他微微側著頭,好讓高舒的手不必那么費力,他臉上的神色不變,只在高舒的手拿開的一瞬間,才緩緩吐出一口氣,找回了自己。
江一舟果然很好哄,他低頭,眉目隱在四周的光投出的樹影中,但高舒還是能夠感受到他嘴角呼之欲出的柔軟快樂。
“好啊……”江一舟的聲音帶著某種粘性,他躲開高舒的目光,轉過頭看向身后的那棵桉樹樹梢,只留寬闊的背脊迎著高舒。
“我愛吃雞蛋,所以我接受你的道歉。”江一舟甕聲甕氣。
高舒的嘴角不禁彎起,招呼害羞的大男孩,打趣道:“那我們得來路走,那條路上的全部都是雞蛋,你愛吃幾個吃幾個。”
江一舟低聲笑了,轉過頭,望著高舒眨眼道:“我可能吃,你可別心疼。”
這山路的燈仿若螢火,并不曾搶奪那輪銀盤的清輝。月色如練,照在石頭小路上,清透又氤氳,朦朧又清晰。
高舒和江一舟就這么安靜地走,誰也不忍打破這大自然賦予的寧靜。
回程的路已然熟悉,高舒能夠分出心神,借著月光去辨別目光可及處的花朵和樹木。微風夾雜著一陣幽香襲來,高舒快走兩步,果然見不遠處正有一大株晚香茉莉,正在迎著月光,肆意地綻放。
“好美,”高舒被這大自然的風采折服,忍不住發出沉醉的嘆息。天然的清新花香和月光一樣都是恩賜,高舒的心里說不出的感動,不禁微微閉上雙目,輕輕呼吸。
高舒白日里有些凌厲的濃密眉眼此時被月光和花香浸潤,也透著難以言喻的柔和清新,稀薄的黑暗中吹起一道清風,撩起她如墨的黑發,也送來一瓣潔白如玉的茉莉,翩然略上她精致的鎖骨。
她似有所感,微微睜開眼,正對上江一舟那一雙深邃難言的眸子。
江一舟安靜的站在那,直直地望住高舒,倒像在欣賞絕美的畫。他連呼吸都放地極輕,仿佛也怕打破這不似真實的美。他邁開一只腳,緩緩至高舒面前。
高舒的心在叫著距離太近,但是不知為何,雙腳像是生了根,只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于是隨著江一舟的靠近,高舒的眼前便是那片結實胸口。這胸口隨著主人的呼吸緩緩起伏,四下靜的出奇,高舒甚至能聽見那有力的心跳,還能聞到那既熟悉又陌生的竹子清香。
江一舟居高臨下望著高舒,后者不敢抬頭,便也看不清他的神情。高舒不知道自己幾時變得如此怯懦,她逃避似地閉上眼,下一秒,便感到額頭處傳來一片輕柔的觸感。
這吻輕如羽翼,深沉又輕柔,帶著莫名的虔誠,仿佛一種古老的象征。
江一舟沒有糾纏,他抬起脖頸,側過頭去嗅高舒發端的清香。
高舒仿佛被這花香迷醉,半晌無言。
一陣腳步聲漸行漸近。結實的小路被踩地都有些顫動,高舒如夢初醒,向后退了一大步,深深調整呼吸。
江一舟只覺懷抱一空。
來人一定是有什么急事,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雜亂無章。高舒于是趕緊拉著江一舟靠向小路一邊,想讓來人不受阻礙地通過。
那人走近,,頭也不抬,高舒借著路燈,看清來人的臉,卻是個熟人。
是滿頭大汗的大王。
“大王,怎么這么急?發生什么事了嗎?”
大王之前一味趕路,聽見高舒招呼,才趕緊抬起頭,一張口都帶了哭腔道:“舒姐,我就是去找你啊!小婉喝了點酒,跟嘉琪鬧了點不愉快,一賭氣跑進山去了!”
進山?
高舒的心倏地一沉,自手指尖傳來一陣冷冰冰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