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笑,她實在是太傻了!我深深閉了閉眼眸,帶了無奈和自嘲:“如果他知道是你害死皇后,他還會留你嗎?更何況,你們做的並不光明磊落,你的死,只會讓他少一分擔憂。與其讓他將你五馬分屍,不如在我這留個全屍。”
她驚愣,明白我話中之意卻仍還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皇上會對我滅口?”
我淡淡看向她,道:“難道不會嗎?你知道的還不多嗎,你和被你害死的那些人現在的處境是一樣的。皇上利用你,你也在利用皇上。可你別忘了,他是天下的主,他心裡的算盤絕對比你計算的高,你利用錯了人,你也根本利用不了!”
她軟下身子跌在地上,一邊深深換氣一邊落下淚來:“如果皇上也愛我,我就不會這樣了,我……真的好羨慕你!”
人世間的情愛可以讓人變得美好,同時也能把人變得不再屬於自己。我閉上眼,心裡的血一滴一滴敲落,我冷冷打了抖索,緩緩嘆息:“怪本宮當初救你,你我本不該相識的。可你如今的所作所爲都是你自己的執念,大錯以犯,就該處罰。”我睜開眼,目光凌烈,帶著慢慢決心,“來人,拉出去,絞刑。”
她驚恐,不敢相信望著我,顫抖的嘴脣咬不出一個字。宮女們猶豫著上前,我掃過一記眼光,她們立馬驚下腦袋,上前拉住暮嫣的手臂往外拖。這時,暮嫣纔回過神,望著我的眼睛狠狠一顫,大叫著甩開拉扯她的宮女,失聲嚎哭。我心知她本無意爭對我,更心知她對我情義是真,可是……奈何她走了錯路,我再不捨,也不忍看到她像宋逸和念兒一樣下場。
我冷眼看著地上痛苦的她,不言一話。她擡起頭,跪爬到我榻前,抹去眼角的淚水,決絕望著我。我依舊冷漠,淡淡撇過頭。她向我重重磕頭,聲音直錘到我心底,緊緊一顫。“姐姐……不,德妃娘娘,請聽我最後一言,無論無何都請你相信。”
我依舊瞥著頭沒有看她,她沉聲頓了頓,一句句清楚說道:“陰弘智真的不是善人。當年在燕昭儀懷孕時被下的藥是他做的,皇上與你洛陽之行所遇的刺客也是他佈下的。他在宮裡有眼線,遠在齊州也能洞察一切。如今他走了,可我依舊認爲他絕不會善罷甘休,請你多多提防。”指尖一顫,更深了掌心一分。她微微含笑,站起身搖搖擺擺,“我把所有的秘密,全部都說出來了,心裡好輕鬆,好快樂。”
她緩緩走出大殿,掌事宮女奉命取了白綾跟隨而出。幾乎沒有任何聲響,天邊靜靜印出魚肚白,花落的聲音輕不可聞。我無力坐在榻上,目光空洞,想起第一次見到暮嫣,那個大雨磅薄的夜晚,她虛弱地趴在破廟門口,要我救她。從此,就種下了這個不可饒恕的結局。
當日,刺客指證暮嫣殺韋尼子的時候,我還振振有詞、信心滿滿地保證,現在就像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得悔恨不已。如果當時就明白過來,後面的事或許就不會再發生了。而現在,如果我不殺她,她就會像那些死去的人一樣,枉加罪責、不明不白。
她愛他,所以她甘願降服在他的利用之下,可利用終究不是愛。後宮是良心的墳墓,無論你是什麼樣的人,你都會爲了活著而去傷害其他人。只要得到皇帝的寵愛你就可以呼風喚雨,如果沒有皇帝的寵愛,你就一輩子都葬送在了後宮裡。多少青春年少的女子,將一生都葬送在裡面,只要得不到皇帝的傾心,就再無翻身之日。這些都不算什麼,裡面的女人,一生都不知道什麼是愛情。
還有他,他從來不信任何人,如果一定要說他信,那麼他最信的恐怕就是暮嫣了,否則怎麼會放心利用她做那一件件陰軌之事。然而,這不是她的福而是她的禍;然而,他不信誰,在我身份揭露後,暮嫣就是他最後一根心頭之刺,他怎麼可能不除。而這件事,不需要有誰再知道,否則就會有誰再搭上一條命,李世民是做事絕對乾淨的人。
卯時,暮昭媛被德妃賜死一事已經傳開皇宮,相信李世民很快就會來找我。我早早從榻上下來,坐在許久未用的明鏡臺前,命令宮女爲我梳上最美的髮髻,點上最潤的胭脂。我也不知道是隔了多久,這是病中以來第一次梳妝,病色未退,又多加了幾分悽顏。而後,我端坐在正對大殿門的位上,身旁有嫋嫋茶香飄過,從來沒有這樣專心等待一個人,周圍的一切都不在眼裡,只有那空白的大殿門是我唯一也是最後的期許。
然而,最先來的不是他,是燕璟雯。
她站在那冷冷看著我,有些痛心,直接開口:“德妃娘娘爲何要殺暮昭媛?”
我捻著玉杯,輕飲一口茶香,顯得漫不經心:“你不必知道理由。”
她自嘲搖頭,一步步走向我:“昔日,我們三人最爲融洽,你爲獨擋宮中勢力設計與我們離間,這樣護我們的姐姐,這樣爲我們的姐姐,而今卻……暮昭媛如今這是怎麼得罪你了,讓你發這麼大的脾氣,竟是把她殺了!她的性子、你的性子我很清楚,你爲什麼會變成這樣,難道你也像那些妒嬪一樣,眼裡容不下一個女人!”
“你清楚本宮?你清楚什麼!”我重重敲下玉杯,纖細的杯座頓時碎了一道口子,劃過我的指尖,點出血紅的落花。只覺得我眼裡模糊,目光忽凌忽暗:“清楚本宮的累?清楚本宮的苦?清楚本宮的痛?你都清楚?”我撇過頭,大袖遮住我溼潤的面頰,擺了擺手掌,“稍會兒本宮就會向皇上稟明此事,到時你就會知道答案。你走罷!”
她點頭,從那碎裂的玉杯轉而看我,冷冷笑著,帶著決絕開口:“好!我總算知道了,宮裡都說是你暗中害了周才人、韋昭容、採充容,我原本不信,現在……呵,呵呵!陰綺煙,你果然狠心,既然你這麼狠心,當初又爲什麼要勸我,這樣你不就也少了一個敵人不是嗎?而唯一的解釋就是,你真的變了!我只認得我的兮然姐姐,而你不是,你是陰綺煙,一個攪亂後宮,動亂朝政的禍水!你不就是想做皇后麼,皇上寵你,你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可你贏了一切,卻是輸了真心!暮嫣已死,帶著我們三人的情義一同死去,從此我與你也恩斷義絕,再無關係!”
心間突然一陣尖銳的疼痛,我從嗓間低低壓出四個字:“給本宮滾!”
她輕揚眉頭,極力忍著什麼,毅然轉身消失在殿外。我一嘆,無力極了。指尖的傷口扔在淌血,卻不及我心中的裂痕。才微轉過神,殿外一聲尖細的通報,李世民來了。
外面明亮,裡面卻還點滿了燭燈。此時室內燭火飄搖,燈下看他,越發飄渺。他眼裡有無措,更多的是柔,那種柔,不在於面容,只那一雙瞳仁,就讓人甘心醉死其間,永不輪迴。
他屏退左右,只剩下我和他。他目光一頓,停在我泛紅的指尖上。一聲嘆息,他上前坐在我身旁,持起我的手指,從懷裡扯出一塊巾帕纏繞在我的指上。我呆呆看著他,問:“你快樂嗎?”
他擡起目光,無比深邃,沒有作答。我垂下眼收回手,強笑著:“我好不快樂,一點都不快樂。我害死那麼多人,現在又親手把她殺了。”
他沒有責怪之色,只因他明瞭,只因我不殺她,他也會殺她,所以他眼裡更多的是柔,疼惜的柔。而我,只能當作視而不見,這好比是一套重複多遍演出,我終於麻木。他靠近我,憐惜之色猛然頓下,一聲悶呵,他目光垂落,胸口之上肩膀之下插了一把短刀,刀進三分,不深不淺。他握上短刀,緩緩握向我按著刀柄的手,兩眼直直盯住我,驚痛之色蔓上雙眸,扯了扯嘴角:“所以現在,輪到殺朕了嗎?”
我冷呵,用力拔出短刀,這才發現手腕抖得厲害,“哐當”一聲,刀面的血跡落在檀木桌上的血花,兩攤血蔘合在一起折射出血紅的光芒。我忍不住閉了閉眼,對上他的眼睛:“我當然不會殺你,這一刀是祭奠我死去的霂楓。我從來都不認識你,我怎麼會愛上一個心狠手辣、滿腹心機的人,讓我痛苦,讓我傷心,讓我愧疚!讓我間接直接……一個一個殺了我最親最愛的人!從最最開始,利用我偷看兵書,以至隋朝城破;利用我消退東宮勢力,探取計謀消息;利用我除掉心頭之刺,持平後宮左右。那些打算瞞天過海的事,死在血腥裡又重生在血腥裡,好可怕的一個你,我怎麼會愛上這樣一個你?”
滿是鮮血的手扣住我的肩膀,他緊緊鎖住我的目光,強自溫言開口:“可怕?我承認我是利用過你,可你不是已經原諒了嗎?另外利用暮嫣做的那麼都是爲了我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