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一笑,福身退下。他沒有說話,身後寂靜的可怕。回首,看見他和那些端著賞賜的宮女同一方向去了。我輕輕嘆然,嘴角自嘲。
我假裝著風輕雲淡,哪知他也一臉的風輕雲淡,我傷我痛甚至我恨,卻還是忍不住因此微微顫動,不知所措。他與我走了相反的方向,他的心也早已不在我身上,衣上還留著他淡淡的麝香,好像在嘲笑我的癡我的念。
我曾想過千萬次報復,世上最好的報復就是淡忘!而他報復了我。
我搖搖頭,吩咐下掌事宮女一事,然後回殿靜歇。
大約過了半日,殿門有人進來。我從軟塌上坐起身,看著下面的人:“問到了嗎?皇上爲嗎搜查聽竹閣,又爲什麼軟禁採充容?”
掌事宮女點頭,回稟說:“是大理寺的蕭大人查到聽竹閣藏有禁物,搜查之後證據確鑿,皇上一怒之下罰採充容軟禁,不過……事態好像嚴重起來了。”
我奇怪,問:“怎麼說?”
掌事宮女說:“蕭大人又查到採充容陷害尚藥局前奉御,以至枉殺宋奉御,又逼得顧夫人自盡,此乃大罪,罪該當誅!”
從前採蕁犯了那麼多錯,李世民一直護她,如今手下倒是不留情了。我還是不確信問:“皇上……決定要殺採充容了?”
掌事宮女回答:“聽周公公說,已在擬旨了。”
我站起身:“去兩儀殿。”
在兩儀殿門口,我看到周公公已經捧著聖旨要出去了。我攔下去,請他稍等片刻。他與我一起進到殿裡,李世民看到我又看到周公公手中未宣的聖旨,一臉疑惑。我端正福身,說:“臣妾已經採充容一事,還請皇上答應一件事。”
他不言,只是放下手中筆,雙眼如潭,深深望著我。我撇下眼,躲開他的目光,說的不緊不慢:“宋奉御和顧夫人之死,臣妾甚感悲傷。臣妾懇請皇上,讓臣妾親自賜死採充容!”
李世民愣了愣,勸說道:“兮然,你……何必要親自去,她心已癲狂,朕怕她傷了你。”
我語帶堅持的開口:“臣妾身邊跟了很多宮人,她不會把臣妾怎麼樣的。請皇上答應臣妾吧。”
他猶豫了一會兒,點頭。然後他又向著殿外叫道:“來人,跟著德妃去聽竹閣,不得讓瘋了的女人傷到她,否則都提著人頭來見!”
他還是不放心,他怕的是採蕁與我說什麼。他知道我身邊周墨嵐的身手,卻還要派的這幾個侍衛。這些侍衛其實就是他的殺手,只要採蕁對有關的一開口,她就會立即死去。我心底笑著,站起身準備離開,他忽然叫住我站在我面前,撫上我的面頰,眼裡疼惜。他張了張口,卻還是把話嚥了下去,最終化作一聲嘆息:“一切都結束了。”
聲音很輕,而我聽得清楚,不去追問,我低頭強笑,福了退身離開兩儀殿。臉頰上仍留有他手心的餘溫,有陽光暖暖的打在身上,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心底,卻莫名的覺得冷。
我帶來聽竹閣,軟禁中的採蕁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憔悴,畢竟她佔了李世民幾年恩寵。我沒有說話,掌事宮女喝著殿上的宮人退下,李世民派來的侍衛仍舊站在殿中,我眼發厲色,他們只好站在門外,而他們的耳朵定是向著這的。
殿中安靜地發冷,我從袖中拿出一個瓷瓶,接過掌事宮女端來的酒杯,在採蕁面前親自施毒。採蕁看到我將小瓷瓶中的汁液倒進酒裡,頓時明白我要做什麼,指著我驚慌大叫:“你做什麼?你想殺我?你就不怕皇上怪罪!”
我端起酒杯,渾身虛弱著但還能勉強溫婉微笑:“皇上?本宮就是奉皇上之命親自賜毒酒於你,你自己喝……還是本宮逼你喝?”我面上的微笑太過詭異,她盯著我手上的毒酒不住搖頭。我放下酒杯,向她輕輕笑著:“多麼漂亮的臉蛋,多麼聰明的腦袋,還有一顆多麼會算計的心,不過這些都沒有用了。可若想活命很簡單,只要告訴本宮一切,本宮可全力護送你出宮!”
採蕁眉尖一挑,放肆得意起來:“哈哈哈哈,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到頭來……你什麼都不知道,你贏那麼多有何意義?”
面色轉正,我再問:“你說,究竟是什麼?”
“哈哈哈,我不會告訴你!”她大步一跨,奪過我手上的酒杯,將頭一揚把毒酒一飲而下。我被她突然的行爲驚了一驚,她居然寧願去死!她舔了舔溼潤的脣,彷彿在回味酒香,一種悚然從腳底直衝我腦門,我忍不住顫了顫身子。她虐笑望著我,語氣輕撫飄撒:“他本可以將我殺了了事,可是……堂堂一國之君,掌權天下,竟會爲了一個女人甘願放縱我,在他不能掐死這個秘密的時候,他只好小心翼翼把我供起來!現在好了,他要殺我,因爲他對我完全沒了顧忌,殺了我,這個秘密永遠都不會再有人知道,也不再會有人威脅他。可我本來就不會告訴你,因爲我要看著你被這個揭不開的謎團折磨一輩子!你知道尚藥局奉御還有你那好姐妹顧夫人爲什麼死嗎,她既然可以查到藥單子是我換的,爲什麼當初不查?因爲他的猜妒之心,因爲他的私慾之念,他將計就計利用,他要把知道這件事的殺的一個不留!”
胸口頓時被這些話壓得喘不過氣,我愣愣跌坐在椅上,指甲狠狠嵌進手掌。她一步步靠近,笑容越來越放肆:“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被心愛的男人殺死,這會是什麼滋味?你已經體會到了不是嗎?不過這還沒完,這些人還沒死絕,你就等著看完這一場好戲吧!哈哈哈哈!”
我站起,努力穩住身子,聽到自己的聲音很是顫抖:“採蕁!你告訴我,他想盡辦法藏的究竟是何事!”
她更是大笑:“是何事?你先問問自己吧!哈哈哈哈!”
我緩緩搖頭,眼中略帶傷意,我不知道這個女人爲什麼這麼恨我:“採蕁,你爲什麼這麼討厭我?”
她頓住凌亂的腳步,面容越發猙獰,因爲毒酒的緣故她無力撐在身後的椅子,目光狠狠瞪在我臉上:“你和我,曾經都是低人一等的宮女,我一心想往上爬,所以我勾引前太子!可前太子拒絕了我,罵我是賤婢,就是因爲有你,他的心思都放在你身上!我看不出你到底哪裡吸引人,不僅是前太子,就連當時還是秦王的皇上都對你傾心!無論我和前太子妃如何害你,你總能逢兇化吉。先是做了掌事後又成了昭訓,最後一步登天當了德妃!而我……只能呆在掖庭。你何德何能,你究竟何德何能,你能坐上的位子我何爲不能,況且你根本不配坐這個位子!”
說的太用力,她猛地嗆了幾聲,青白的面孔添了幾分血紅。她忽然笑起來,向著我不住搖頭:“不過現在好了,我努力了這麼些年,至少要盡了榮華富貴。我要的不過就這麼簡單,而你,贏過了一切又如何,你最終不過是最可悲最可憐的人!你要一個人的全心全意,真心真意,這可比登天還難啊!”
我暗暗一嘆,說:“我沒有贏,贏的是你!”
“贏的是我?我贏了?哈哈哈哈哈哈,最終還是我贏了!莫兮然,就憑一個秘密,你鬥不過我,你永遠鬥不過我!”她瘋狂大笑,旋轉的大袖掃過桌面,瓷杯清脆的碎響一聲聲衝擊我的心底。忽然間,笑聲戛然而止,她仰起的面孔輕愣,點在眉間火紅花瓣微微褶皺,一道暗紅從她嘴角溺出,劃過脖頸,畫下觸目之殤。我緊緊扶住椅角,看著她方纔還興狂起舞的身子僵硬,直直倒在地上,狂喜的雙眸死死睜著,嘴角的大笑已經鬆懈,只有毒血還從裡面滑落。
殿中瀰漫起一股血腥味,我欲加作嘔,矇住嘴跌跌撞撞衝出聽竹閣。掌事宮女從後追上,連忙喚宮人將我扶回德慶宮。
我腦海裡不斷迴響採蕁的話。宋逸的死,念兒的死,她的死,都是因爲那個秘密,因爲我嗎。我的心好痛,痛的透不過氣,越是掙扎,越無路可退!我猛然想起那日李世民允許念兒來見我,她的那些話,她的每一個微妙的表情,她苦不堪言。她定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直到宋逸一死,李世民就有藉口殺她,而她已經自行了斷!
爲什麼,爲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從二十年前入宮開始回想,仔仔細細回想每一件事,可我找不到蛛絲馬跡,我甚至無從懷疑起。心中堵著一個大疙瘩,我無力剷除,只能看著它一天天長大。宋逸和念兒的死,還有采蕁說的話,終於將我擊壓倒下。春日的天氣漸漸暖和,我卻漸漸覺得寒冷。李世民不斷吩咐送補湯,我卻不思飲茶,吃了吐,最終日日垂簾臥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