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謀
司徒碧醒來的時候,殿中已經(jīng)是一片昏暗,空氣中有隱約的水汽,側耳仔細傾聽,有淅淅瀝瀝的雨點敲打在窗上的聲音,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側過頭看了看,不遠處已經(jīng)點起了燭臺,燭光影影綽綽,在地上拖出很長的影子。他輕輕咳了一聲,擡手遮住眼睛,額頭觸手的溫度很高,又發(fā)燒了。醉生夢死已經(jīng)慢慢起了作用,高熱之後緊接著是惡寒,再然後,就會是那讓人膽戰(zhàn)心驚的疼痛。司徒碧苦笑起來,他想起司徒家祠堂那一座座牌位,上面那些名字,一個個身居廟堂高位叱吒風雲(yún)的權臣,全都是些短命鬼。他司徒碧,大概也逃不過這個結局,或許這一次疼死了,也算是一種解脫,至少不用看到君瑞恢復成最開始那個暴虐的帝王的樣子,至少不必忍受那種羞辱。
恍惚之中,司徒碧感覺到有一雙略帶冰涼的手撫摸上了他的額頭。他睜開眼,目光虛浮地盯住面前的人,那個人有著和君泰極爲相似的面容,慈祥而溫柔地看過來,讓司徒碧不由得覺得心頭堵得慌,輕輕喚了一聲:“姑媽……”
“阿碧,又病了啊?”甄后輕輕撫摸他的額頭,慢慢撫平他額前被汗水浸溼的頭髮,安慰他道,“你這孩子,實在是太不懂照顧自己。”
“姑媽,我……”司徒碧哽咽著,像是迷了路的小獸找到母獸一般,忍不住想要撒嬌,可是話到嘴邊卻被抽泣給替代了,只把臉蹭到甄后手上,把眼淚藏到她的掌中。
“你啊,這個樣子阿泰見了也會擔心的。趕緊好起來,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處理呢。可不能讓阿泰爲了你而分心,知道嗎?”甄后滿臉慈祥的笑,輕輕拍著司徒碧的背,安慰他說,“趕緊把病養(yǎng)好了,不然阿泰登基時心裡也不會踏實,老擔心你。”
司徒碧愣住了,僵在那裡滿臉狐疑地看著甄后,看她依舊一臉溫柔的笑容,平靜地對他說:“阿泰離登基只有幾步之遙了,阿碧,你知不知道?”
“姑媽?”司徒碧遲疑地開口,但是甄后馬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阿碧啊,姑媽悄悄告訴你,阿泰馬上就可以回來登基了。君瑞被夏離弄傷,傷口染毒,雖然他找太醫(yī)治了,但是餘毒未清,只要在他吃的東西里頭做點手腳,他就完了。這樣阿泰就能登基了……”
“君瑞……受傷?姑媽,您怎麼知道的……”司徒碧張口結舌地看著甄后,看到她露出一個瘋狂的笑來,瞪大眼睛咧著嘴,臉都有些變形了,笑著對司徒碧說:“爲什麼我不知道啊?因爲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啊……在景源沒能殺掉他,實在是太可惜了,只不過夏離還算得力,讓他受了傷,這一陣子,君瑞恐怕正被餘毒侵擾,不得安生了吧……”
“姑媽你……”司徒碧掙扎著要坐起來,因爲面對著一個如此瘋狂的女人,實在是有些恐怖。
“阿碧啊,不要動。”甄后拉住司徒碧的手臂拖住他,司徒碧高燒不退,身上綿軟得厲害,根本掙脫不了,甄后繼續(xù)說,“阿碧,你之前爲阿泰做的那些事,姑媽都看在眼裡,真的多虧你呢。夏離和抱琴一點用都沒有,都靠你。不過啊,姑媽也幫了你們很多忙,不然杜清朗被貶後,那些個大臣怎麼可能提拔得那麼快呢?只可惜君瑞太狡猾了,好不容易扶持起來的勢力他去一趟江州和景源,就給予了重創(chuàng),所以咱們得加快了……”
司徒碧不可思議地看著甄后,臉上的表情變得慌亂無措,他試圖逃開,但是甄后抓得很緊,指甲都摳到了他的肉裡。
“阿碧,你跑什麼呢?”甄后瞪著司徒碧笑得十分詭異,湊到司徒碧耳邊說,“阿碧啊,你是不是愛上君瑞了?姑媽已經(jīng)看出來了哦。姑媽早就知道,你根本靠不住。你出發(fā)去江州的時候,那艘船怎麼就沒沉呢?那一箭怎麼就沒射中你呢?後來在景源的山上,那支箭怎麼就射偏了呢?”
甄后伸出手,手指按到司徒碧受傷的後背,傷勢還未痊癒,仍舊裹著紗布。甄后的指甲極長,那麼一摳,直接摳到肉裡,疼得司徒碧悶哼了一聲。
“唔!”司徒碧的痛哼被捂在了嘴裡。甄后用一塊溼毛巾捂到了司徒碧的口鼻之上,把他直接按倒在了牀上。瘋狂之人的力氣都是極大的,司徒碧幾乎動彈不得。甄后怨毒地看著司徒碧,輕聲說:“阿碧,你就乖乖的,啊?現(xiàn)在君瑞已經(jīng)在懷疑了,若是讓他查出來,那麼咱們就功虧一簣了。現(xiàn)在姑媽也是沒有辦法,只有把事情往你身上推。你一死,這就成了無頭案。畢竟你差點就被君瑞j□j而死了,所以做出那些針對君瑞的事情來也是合情合理。你都幫咱們殺了那麼多人了,手上早就沾滿了血腥了,即使你和君瑞相愛了,但是等君瑞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情,也只會看不起你。再說了,阿泰也一直是個心善的孩子,你做的那些事,他聽了肯定也會覺得你太過分太惡毒了,而且你跟君瑞還有那種齷齪的關係,阿泰只會覺得噁心,所以你就死了吧……”
“唔……”司徒碧揮動著手臂想要掙脫,可是他哪裡有力氣?而且甄后說的那些話,全都像魔咒一般蠱惑著他,讓他腦子一片混亂。
“阿碧,你就死了吧……你早該死了不是嗎……阿泰的那些手下,個個兒都認爲你是叛徒,你還這樣活著,太骯髒了。還不如以死明志的好……再說了,阿泰現(xiàn)在還不知道他孃親我爲了他做的這些事情……他這個不爭氣的,根本就不想登上帝位,可是他不登帝位,咱母女倆的日子都不好過啊……所以你死後,我就可以跟阿泰說,是君瑞害死你的,這樣他就會乖乖聽話坐上王位,再把君瑞給處死!”甄后的膝蓋頂住司徒碧胡亂掙扎的手臂,手下更加用力。
司徒碧的意識已經(jīng)恍惚了,窒息的感覺像是一隻手,緊緊捏住他的心臟,帶來一陣又一陣的鈍痛,他的眼前白花花一片,像是陷入了夢境似的,腦子裡稀裡糊塗地出現(xiàn)了好多好多場景,他似乎看到自己的孃親坐在窗前,身後是微笑著看著她的父親,十分難得的眷戀的眼神。然後他又看到專注而關切地看著他的瑾兒和婉琤,再然後,是君泰溫柔的笑容,連眼底都是笑意,輕言細語地對他說:阿碧,你要好好的。最後是在景源府衙的場景。君瑞的聲音重重疊疊,反反覆覆,一直在說:朕會對你好的。你要信朕。
“砰!”司徒碧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奮力掙扎著,擡腿一腳踹到了甄后的肚子上,甄后倒退了兩步,腳下一個趔趄,往後倒去,她倒下去的地方有個櫃子,一聲悶響,她的後腦勺撞倒了櫃沿上,無聲無息地摔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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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宮外,當值的太監(jiān)正坐在門檻上閒聊。前段時間陛下身體微恙,一直在行宮住著,別說回這個寢宮,就連早朝都罷了將近一個月了,奏章都是丞相的藍批。也因爲這樣,這個名副其實的寢宮更顯得悠閒,除了被關在裡頭的那個人之外,再沒有其他人了。
突然間,靜謐的永和宮門外聽到有人喧譁的聲音,當值太監(jiān)連忙站起來往外走,一擡眼便看到幾個人朝這邊走來,太監(jiān)連忙過去阻攔,要知道剛纔太后進去了,這可是揹著陛下偷偷進去的,被人知道了,可會有大麻煩。
那太監(jiān)走過去,可是還沒走到近前,便看清帶頭那人一身明黃的服飾,趕緊跪下來請安,但剛跪了下來,便被一腳踢到了臉上,讓那太監(jiān)“砰”地一下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了。
“你們在外面給我好好守著,不許任何人邁進永和宮大門!”君瑞喝了一聲,侍衛(wèi)們立刻圍在永和宮門口,君瑞三步並作兩步邁進了大門。
殿內一片寧靜,君瑞揮開低垂的帷幔朝裡走,目光急切地看向裡面看去,等到走到內室門口,卻看到凌亂的牀上一個人都沒有。
“人呢!”君瑞怒氣衝衝地吼了一聲,追進來的太監(jiān)見了,趕緊跪了一地,因爲全都又聾又啞,根本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陛下息怒……”張庭海在一旁勸解,對下面的人使了個眼色,那些人趕緊爬過去收拾牀上和地上的東西。被子被隨意裹了扔在那裡,有人掀開被子,不由得“啊”的一聲尖叫起來。那宮人本就是啞的,這一聲含混的尖叫聽起來異常恐怖,大家全都回過頭去看,一下子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被子底下赫然躺著瞪著眼已經(jīng)僵硬了的太后的屍體,腦袋的位置,地面上已經(jīng)積了一灘血,被子也被血糊住,看起來實在太恐怖了。
“人呢!司徒碧人呢!”君瑞像是瘋了一樣,有些失態(tài)了,扯住一旁的小宮女大吼著,“叫你們好好看著的人呢?”
“啊啊啊……”那又聾又啞的小宮女張嘴發(fā)出嘶啞的聲音,但是說不清楚,手胡亂地比劃著,又哭著搖頭,君瑞鬆開手推開她,到牀前看了看,甚至徒勞地掀開牀上的被子去看司徒碧是不是藏在裡頭。可是哪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