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便知道早晚會有那么一天, 只是比想得還要快。
“殿下房里的海棠被正妃攆出來了,”小宦自以為低聲地道,“可三皇子哪會高興呢。因著這個, 晉家索性在同宗選了位貴女……”
咬耳朵的宮人嬉笑著駁斥他:“若說良娣的出身, 父親可算不得多體面。若非其母貴女低嫁, 良娣之位指不定就是海棠姑娘的。這回二人都沒落著好, 一個在東宮外, 一個在東宮里,幾年間連殿下的面都見不得幾次。”
晉江寧一挑眉,對身旁的侍女們道:“恰好這些日子長公主府清閑, 府里也缺個去那邊的人。你們想留下便留下,想跟去便跟去。”
平日里嘴最甜的侍女搶先跟上她, 有些惋惜自家主子:“良娣這么漂亮, 為何不去找殿下呢?若是得寵些, 也不至于被人說三道四的。良娣與太子妃同出一宗,她便再氣但也不會如何。良娣與殿下好歹也蜜里調油過。”
“陪媵早就不時興了, ”晉江寧無可奈何地道,“我不過勉強稱得上族妹,犯不著為那個觸霉頭去。若是得寵便有依靠,海棠又是怎么走的?茜雪,你若有那個心思自己去, 別勸我。”
侍女的腳步停下, 不再跟上。
小桃倒是嘰嘰喳喳的, 也停不住嘴:“奴婢姐姐與良娣同是安陽縣的, 早年家中窮苦便給送到了道觀。借著良娣的面子, 家中父親還給她訂下門好親事呢。如今回去了,奴婢……”
她們一步步走出東宮, 天上也落下了雪。從那年的立秋到今日,足有四年了
新都舊都有些道觀只有女冠,便會有太妃太嬪這些服喪的貴人住下,若是自覺與道有緣,在道觀終老也不算是稀罕事。晉夫人的宅子不大,一行人會暫住在安陽縣的道觀之中。
安陽縣里,云綺跑上跑下忙得像個陀螺。近日食鋪里的伙計犯了難,愣是把她從針線房請出來了。
伙計苦著一張臉道:“云管事,這點小事本不該煩您。只是入冬后北邊來了不少胡商、邊民。我們這小食鋪搶不過酒樓茶樓,但怎么也得有些羊湯之類的應應景。只是羊湯雜碎湯之類的,熟客都喝膩了……”
云綺明白了,他這是又來騙菜譜了。便是騙不來菜譜,也來騙兩句指點。
出于對秦雨柔這逝者的尊重,云綺給的一般都是大庸已有,卻因諸多緣故流傳不廣的菜肴。她當年都生怕蝴蝶效應奪人飯碗,自己早晚會回去,就更不必了。無論是百姓家吃不到、大戶吃膩了的,還是外地人愛吃、合安陽縣一帶胃口的,大庸有卻鮮為人知的都有得是。尋些做法簡單、用料便宜的,也不會與酒樓茶樓這兩處犯沖。
前些天剛學了南邊的煲仔飯,這回就算了吧。這么些年,手機里的那本家常菜哪夠這么嚯嚯的。
“熟客來這食鋪,也是想吃些自己做不了的。食鋪中拿豬骨、羊骨煲濃湯,”云綺想了想,“若自己怕是廢不起那好些柴火。秋收前后不是曬了好些干貨?那時是便宜時蔬,如今倒是可以取些充做蔬菜了。冬日菜蔬沒往日多,取些不犯沖、不易出問題的調湯試試。點湯送飯,若是客人不想要米飯,真就只是買一碗湯喝……便將米飯換成凍梨或小點心,不能人家說不要,你們便真只給一碗湯便算了。”
伙計們犯了難,一伙計低聲道:“云管事,咱這可是小本生意,外頭還支著攤子呢。若買肉湯還送飯,怕不是要招來一堆乞丐來。到那時誰還來店里吃這新湯菜哩。”
云綺只得將這些掰碎了與他細講:“你們這鋪子本就是尋常人家愛來的。除了愛買外食吃的,要么是日日花幾文錢的行商走卒,要么是小戶人家捏著一包銅錢來下館子。居無定所之人也是花了銀錢,堂客若是嫌棄,大不了幫他們打包帶走。更何況……算了。”
她沒忍心說,若乞丐敢點貴些的給自己吃,十有八九是乞討專業戶。其實光說銀錢,未必比堂客少,少的怕只是田地之類了。至于被惡人管著的,不過是別人的活錢袋子。即使多給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將錢花在自己身上。
偏在這時,云綺被一陣爆竹聲給轟得耳朵都要聾了。她望向樓下,便見著是有人成親。新娘嫁妝并不算豐厚,新郎卻實打實地高興。
伙計聽堂客說過不少,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這對新人早就認得了。新娘子當年是位小道姑,新郎官兒時陪著家中女眷去上香,一來二去地便成了青梅竹馬。男方不算豪門望族,但也算百年不衰的耕讀之家。本想另結一門親事,可耐不住人家妹子在東宮服侍晉側妃,這才沒棒打鴛鴦。晉家良娣歸寧,還要去長公主府暫住——”
云綺過了好半天,才想起晉良娣……不就是阿寧么!當初小桃不知怎的非要搭上她,原來是為姐姐操心呢。
她猛地想起一件事。海棠在自己這邊,這幾年才有了笑模樣,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當年那筆官司,不知怎的就落到海棠這侍妾頭上了。太子妃出自晉家,她嫁給太子時,太子楚汐還只是個尋常皇子。
海棠在楚汐的默許下被趕走,不久便被立為太子。便是為了平衡世家勢力,也不能真是晉家的庶女入東宮。
這么一來,阿寧倒是最合適的。任誰看來,都是阿寧搶了海棠的位子。
云綺嚇得打了個寒顫,連能見到故人的喜悅之情都淡了不少。她一離開食鋪,就去衛府找人壓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