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我才發現Vincent站在我的身後，他的脣邊也同樣掛著淡淡的微笑。一陣愧疚襲來，今天耽誤他太久了。
生怕驚擾了爸爸和媽媽，我轉身示意他和我一起離開病房，“Vincent，今天謝謝你了，剛纔沒有你在，我都不知道怎麼辦了……”說話間，我的眼眶又開始發紅。
“呵呵，別再哭啦，我好怕你呀，哭成那樣的女生我還真是第一次見。”Vincent故作輕鬆地聳肩笑，“這時候不需要客氣的，你一定要注意身體，伯父伯母都靠你啦。”
我深深吸了口氣，調整著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再掉眼淚。
Vincent拍了拍我的肩膀笑，“我先回家洗個澡好嗎？你看你……邋遢貓！”說著用手指捻起他胸前被我蹭滿鼻涕眼淚的襯衣直吐舌頭。
我這纔看清楚，Vincent的襯衣胸前被我“招呼”了一大灘印漬，頓時羞赫難當，滿臉通紅。
“呵呵，不用介意的，難得我有機會做你的人肉“tissue”(紙巾），我還是很榮幸的。”Vincent說著笑了起來。
這個平時愛臭美，把自己收拾得一絲不茍的大男人，現在被我折騰成這個樣子還談笑自如，如果說我心裡不內疚是假的，可是我已經無暇顧及這麼多，只好尷尬地點點頭，表示感謝。
目送Vincent離開後我回到病房，媽媽的手依舊緊握著爸爸的手，卻擡頭笑著問我，“藏著掖著這麼久，沒想到這麼見面吧？”
我一愣，知道媽媽誤會了，忙道，“不是他，媽媽搞錯了。”
媽媽顯然一愣旋，即平靜地笑了笑，“看著還不錯，丫頭的事自己把握好。”
眼眶瞬間溼潤，老爸老媽一直在我結交男生問題上謹慎謹慎再謹慎，小心小心再小心，就是在這麼艱難的情況下，我的媽媽還是不忘提醒我，對於媽媽的信任和愛護，我真的不知道該用什麼來形容。
“爸爸怎麼還不醒呢？”我趕緊轉移話題，可是一說到病牀上的老爸，我的心頓時抽痛。
“他呀，肯定能走過來的，我那麼相信他，他不會辜負我們倆的。”媽媽說著自信地笑了起來，那絲笑容裡伴著絲絲讓人心動的嬌憨。
“不是家屬的話請回避，我們要幫患者檢查。”我和媽媽說話間，四五個護士走了進來。
“丫頭，要不你出去站著，這裡有我。”媽媽和藹地看著我說。
“不要，我長大了，現在是我該盡責任的時候，我不走。”我堅定地回望著媽媽。
“傻孩子，你還沒結婚呢，啥都不懂。再說了，作爲你爸爸，我知道他即使生病也希望保有他的尊嚴。”媽媽含笑數落我。
呆了N秒，我才搞懂了媽媽的所指，儘管嘴巴里嘟囔著，“讀書時候不都學過嗎？”但是爲了不再僵持下去妨礙護士工作，我還是走出了病房。
站在電梯口的窗邊俯瞰四周點點星火，安靜的病區環境卻讓我感到無邊的恐懼，爸爸有起色了嗎？爸爸可以渡過難關嗎？一個又一個問題在我頭腦裡盤旋，卻又不得其解，我的淚水伴著脆弱肆意在臉上滑了下來。
“晚歌……”Vincent的聲音忽然在我身後響起。
生怕被Vincent再批評我脆弱不夠堅強，我在轉身前趕快抹掉臉上的眼淚。
“來不急，我都看見了。”Vincent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不會假裝看不見，你也不用怕我說你，自己注意吧。”
“謝謝。”我低下頭，不希望他看見我紅腫的眼睛。
“去吃些東西吧。工作餐你吃得很少，現在應該餓了吧？”“呃！不許說不餓，你不餓也要陪伯母吃點，不然身體會熬壞的。”
我正準備張嘴開口拒絕，已經被Vincent截了話頭，唯有乖乖點頭，順便瞟了一眼他的襯衣。
“你不用看了，我還沒洗呢。剛纔去打包了一鍋蟹黃粥，你趁熱去喝點。還有，一定要伯母也跟著吃，熬夜對身體的損耗是很大的。”
看著我步入病房，Vincent在我身後補充，“我不進去打擾了，你一定要吃。”
我點頭想再次謝過，一回頭髮現Vincent已經進了電梯離開了。
看見剛纔ICU病房的護士已經坐在前臺，我知道房間裡沒有別人，於是徑直走進病房。
媽媽背對著房門，正在幫爸爸整理衣服，媽媽輕聲對爸爸說，“哎，你說，跟咱們丫頭進來的小夥子怎麼樣啊？我覺得不錯哦，不過咱丫頭說不是她男朋友，真可惜是吧？你平時那麼緊張咱們丫頭的事情，快醒過來管管啊，總這麼睡著可不好哦。”
“你不是說你是我的脊樑骨嗎？哪有人不倒脊樑骨先軟下來的道理嘛，我可不許你趁機偷懶，快睜開眼睛看看我，我的心可是痛得要死呢，你也得管管吧？”
“現在的年青人都說結婚後就剩親情，沒有愛情，可是咱們幾十年婚姻，我怎麼不這麼覺得呢？相濡以沫的感情，不就是愛情嗎？”
“喂，老頭子我說呀，現在的孩子都喜歡說“愛”呀“愛”的，我也喜歡聽呢。你好像也沒對我說過嘛，咱倆那個時代也不作興這樣的話，可是我喜歡聽你就會說的，對吧？”
“敬儒……你醒醒吧……看看我和你的寶貝女兒，說點我愛聽的話……”
愛一個人所需要的勇氣，是不可估算的。
我一向對爸媽的嘮叨都有牴觸情緒，總覺得爸媽的嘮叨是一種負擔，可現在聽著媽媽的碎碎念，彷彿天籟。
好希望爸爸就這麼從病牀上跳起來，指著媽媽笑罵，“你好煩哦，被你煩得我呀，躺一下都不安樂。”
又或者爸爸把我叫到牀前，揪著我的耳朵說，“喂！你這個晚丫頭壞丫頭，看看你們煩得老爸覺都睡不好啦，要罰你！”
可是，以往那麼有精神的爸爸，這一刻在牀上一動都不動，連眼皮都不跳一下。
“爸爸！你起來嘮叨我嘛！”我再也忍不住，跑到牀邊推開媽媽叫了起來。
“丫頭！”媽媽顯然吃了一驚。
“爸爸！老爸……你醒醒嘛……”我一聲一聲喊著可愛的老爸，一聲比一聲哽咽……
淚眼迷濛地看著媽媽，我無力地求助，“媽……爸不理我……”“媽媽，你讓爸爸嘮叨我呀，我不嫌了……”
“傻孩子堅強些，爸爸呀，他雖然喜歡嘮叨你，可他這一生最疼愛最自豪的就是有你這麼個寶貝，所以別讓爸爸失望。”媽媽笑著輕撫我的長髮，“來，晚丫頭累嗎？坐會兒吧。”
我緊緊地抿著嘴，怕自己的哭聲打擾了爸爸，任由媽媽的牽起我的手，坐在了牀邊。
“丫頭呀，越困難就越要堅強，眼淚不能解決問題，你的堅強才能幫到自己和別人。”媽媽輕捋著我耳邊的碎髮，把我顫抖的肩膀溫柔摟住。
順勢依偎在媽媽的懷裡啜泣，“媽媽……怎麼堅強呀……好難哦……”，我說出了我的茫然。
“跟隨你的心靈，她會指引你，讓你變得勇敢堅強。”媽媽笑著輕拍我的肩膀，“當你真愛一個人，你就會有勇氣面對一切困難，並且勇敢地克服所有阻力。問問你的心，你的愛有多少？你準備好所有的勇氣了嗎？”
“哦……那我學……”倦縮在媽媽的懷裡，既安心又舒服，可是我並不希望我這輩子都只能縮在家人的懷抱裡安然度日。
我的肩膀，我的懷抱，我希望她們同樣是我家人可以安然依靠的港灣。深吸了口氣，暗自告訴自己，只要有心，我一定能做到的！
“媽……Vincent幫我們賣了一鍋蟹黃粥，要我們趁熱喝，你吃點嗎？”我脫離了媽媽溫暖的懷抱，想起了Vincent的囑託，便徵求媽媽的意見。
“哦？那孩子叫Vincent？很細心嘛。好的，你裝一碗給我吧，你也要吃，咱們就在這裡開餐，饞醒你老爸。”媽媽說著孩子般狡詰地眨眼笑了起來。
“呵呵……好！”看著媽媽的可愛表情，我不禁破涕而笑。
我盛好粥，挑了好幾塊蟹黃裝在媽媽的碗裡遞給老媽，“哎喲！好香哎！肯定很好吃，我嚐嚐看啊！”媽媽端起粥，神情誇張地看著爸爸，還把粥上的霧氣往爸爸的方向吹了又吹。
“就是嘛，很香的……爸爸你看看呀。”學著媽媽的樣子，我練習讓自己堅強，可是話才說了一半，眼淚就不聽使喚地滑了下來。
“好吃，好吃……”不想放棄，我用淚水和著粥一同吞下。
“丫頭，加油，你做得很好。”媽媽把嘴附在我的耳邊悄悄鼓勵我。
“敬儒，你快睜開眼睛看看咱們丫頭，咱們的晚歌啊，真的好懂事。”媽媽笑著對爸爸說，那樣子彷彿爸爸根本不曾病倒。
我沒有再說話，靜靜地吃著碗裡的粥，粥很熱，但是我的心卻冰冰的，鮮有一絲暖意。
護士們再次進來，詢問爸爸的情況並做記錄，媽媽一一仔細回覆。我這纔看清楚，儘管媽媽言談間風輕雲淡，可是從爸爸發病到現在才幾個小時，媽媽就已經憔悴了許多。
這樣的發現讓我倍感恐懼。是的，Vincent說得對，我不僅僅必須擔負起照顧爸爸的責任，就連媽媽我也不能忽視。
待護士離開後，我握住了媽媽的手，“媽媽，我長大了，這裡的事交給我吧，你回家休息，明早纔過來好嗎？”
媽媽想都沒想就使勁搖頭，“不行，你爸爸還沒渡過危險期，我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可是媽媽那樣太辛苦了，萬一爸爸好了，媽媽又病倒，我就要暈死啦！媽媽回家等我電話，好嗎？”
“不好。你不用勸了，媽媽知道你懂事，可現在還不是時候，我的身體我有數。”
我拗不過媽媽的固執，唯有求助於Vincent，希望他可以勸動媽媽。打開包包拿出手機，準備撥號碼時，才發現上面有十幾通未接來電。
電話有拍照現場同事們的，有Vincent送粥來之前打的，最多的未接來電，是肖的電話。
看著肖的電話，纔想起早些時候他的誤會，本來就紊亂的心，再度失控。
不希望媽媽看到我的無助軟弱，我快步走到電梯口。顫抖的手無論如何也無法準確按到電話鍵，其實只要按兩下，快捷鍵就能幫我撥通肖的電話，但是不管我怎麼按，快捷鍵都沒有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