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何況她給我一個兒子,我爽快地答應了邀請,直飛多倫多。
兒子長大了很多,對我很陌生,反而是對那個鬼佬爸爸很信任親切。
儘管在送兒子來加拿大之前,我的心裡已經預計了這樣的情形,不過真看到了,心裡還是不爽。
以前的那個女人倒是變化不小,怎麼說呢?哦,是沒有了過去那種膽怯,眼神變淡定了。
那個青澀的按摩女,如今脫胎換骨,大概一個人獨立撫養孩子讓她堅強了許多,如今,她在那個現任丈夫的飾品店裡做服務員,不是什麼高級的工作,可是人的感覺不同了。
她給我一張支票,告訴我這是我給她的大部分錢,她不想要了,所以還給我。
“過去我有不對的地方,是我的貪念讓我毀了咱們的家,對不起,你給孩子的錢我另外存開了,那一部分我收下代管,我想讓兒子明白,你雖然不在他身邊,但你是愛他的。”阿麗內疚得眼圈發紅。
“哇,說什麼愛不愛的,我不習慣,你不要我收起來就是,想要或者需要時候說一聲?!蔽衣牭脺喩聿蛔栽?。
“波,你也老大不小了,安定下來吧,找個女人好好疼,別老在外面找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她們不是愛你,是愛你的錢而已?!卑Ⅺ惡鋈粐余缕饋怼?
“你不用管我了,以前管不了,現在也不起什麼作用?!蔽依浜撸恢罓懯颤N,用這樣的態度對阿麗,儘管不是我真實的願望,卻無法緩和。
“波哥,我知道我沒什麼資格說這些,但我真的愛過你,當年我不懂事,可我現在說的都是真心話?!薄安ǜ纾瑒e給自己那麼多壓力,我知道你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何必把自己包得那麼緊?這樣你會很累。”阿麗依然想說服我。
“你有病?。恳奕说呐藢σ郧暗哪腥苏f這些幹什麼?”我忽然就失控般地憤怒。
“波……”阿麗起身抱住了我。
心裡有一股火苗在薰烤我,一手推倒阿麗,緊緊把她壓在身下,她的身體還是那麼嬌小,但是已經完全沒有了過去我熟悉的氣息。
突然之間索然無味,起身拍了拍壓皺的衣角,我默然,“你走吧,婚是我提出要離的,當初是因爲你在我最難的時候沒有踩我一腳,還一直跟在我身邊,加上你意外有了孩子,才和你結婚的,不要以爲自己很瞭解我,廢話少說。”
回手捏住阿麗的小巴,我笑得森森然,“如果想睡在這裡就自己脫,不想就滾吧,說那麼多有什麼意思?”
“波哥……我……”阿麗早已被我突如其來的一系列舉動嚇哭,起身踉蹌離開。
參加完阿麗的婚禮,兒子還是不太願意和我溝通,從銀行保險櫃裡拿出寄存的物品,我毫無留戀地離開飛往香港,在這裡轉搭直通火車回廣州。
回到廣州已是夜間,廣州有著讓我熟悉的氣味,那朵百合花的香氣,彷彿又繚繞在我的身邊。
隨意地走進一間快餐廳,想做下來喝杯東西,猛然發現,那朵讓我心神不寧的百合赫然坐在一角。
我走到她身邊,她渾然不覺,雪白的肌膚在夜晚的燈光下散發著誘人的氣息,幾縷秀髮垂在頸項間,瞬間讓我心猿意馬。
強自鎮定下來,我打斷了她的思路,看見她這一刻我幾乎放聲大笑,這就是天意,心想事成對嗎?我想她,她就出現了。
她在等肖平,這讓我心裡很不舒服,我決定了,不管怎樣,我要主動出擊。
在她的懵懂間,不待她拒絕,我把拍賣得來的首飾送給她,她顯然不願意接受,我故作輕鬆地推給她然後離開。
可她居然在不到一天的時間裡就發給我短信,約我見面退還那份禮物,這個女人,她到底要藐視我到什麼程度?
沒有等到約定的時間,我駕車來到學校,問到了她家的具體位置,我想以探望她父親的名義找她談談。
還談什麼呢?她和肖平在那裡,這兩人的眼裡沒有任何人,這一刻,我狠狠地告訴自己,我,一定會扳回逆局!
我希望躺在向日葵上,即使沮喪,仍然朝向陽光。
安老院裡一切如常,張伯自從走出走廊後對外界的反應比過去多了不少,聽著這樣的消息,我欣慰之餘亦有些擔憂。
張伯把最深沉的痛楚放在心底裡,一個經歷了那麼大打擊的人,忘記,未必不幸福,雖然即使忘記,也改變不了任何殘酷的現實,但對活著的人來說,那已經是恩賜了。
誰是誰生命中的過客,誰是誰生命的轉輪,前世的塵,今世的風,無窮無盡哀傷的精魄,把我們自己和命運緊緊地擰成一股接不開的繩。
生命中有很多東西,能忘掉的叫過去,忘不掉的叫回憶。一個人的寂寞,有時候很難隱藏太久,時間太久了,人就會變得沉默,所以張伯的沉默,是隱藏傷口排揎寂寞的唯一之路。
我傷感於張伯的寂寞和傷痛,竭力帶著他走出隱藏自己的角落,現在他不需要我,願意自己走的時候,我又害怕了。
每個人都有一個死角,每個人都有一道傷口,或深或淺……自己如果不願走不出來,別人也無法輕易闖進去。
如果所有記憶復甦呢?那些痛徹心肺的過往再次赤裸裸地呈現眼前時,我一廂情願的努力會不會就變成了傷害張伯的利刀?
帶著突如而至的惶恐,我把擔憂告訴了肖,肖輕嘆一聲,“相信張伯的選擇吧,而且張伯的病不是失憶癥而是帕金森,所以很難講他能否回憶起過往所有。”
“真的嗎?真是這樣嗎?如果……萬一……該怎麼辦吶?”我就是無法撇清心中那一絲陰霾。
執起我的手,肖笑笑,“傻丫頭,先不說病理上的解釋如何,我覺得,張伯會給自己最好的選擇,你不必自責?!?
“希望如此。”我滿臉擔憂地看看張伯。
今天所見的張伯,清瘦了許多,眼睛比過去有神,但是臉色卻有異樣的潮紅,說不清楚爲什麼,我感覺到了別離。
餃子還是熱騰騰的,白白胖胖地排著隊,張伯吃得很仔細,絕不亂夾,一個一個順著吃。
肖看了看張伯的狀況,微微皺眉,旋即關心道,“張伯,我是高佬啊,餃子好吃嗎?小心燙到,點一下這裡的醬汁啊,味道好很多。”
“張伯,慢慢吃嘛,吃多點。餃子營養好容易吸收,你吃了會健康多一些,快高長大噢?!蔽蚁咕巵y說地哄張伯。
病後沒什麼表情的張伯忽然孩子氣地笑了起來,“好吃,我要吃多點,長壯一點,不然老伴和孩子不認識我啦。”
張伯的話好像一把利劍,深深刺痛了我,淚水瞬間打溼眼眶,肖看在眼裡,握著我的手稍稍用力,給我打氣,“別難過,張伯愛吃餃子,下次我們再包,請他吃?!?
微微地點點頭,不知道爲什麼,卻覺得恐怕張伯再也吃不到我們包的餃子了。
心裡充斥著辛酸和痛楚,卻不願在張伯面前哭出來,我緊緊咬牙,丟下肖和張伯走到宿舍門外,擡起頭望向燦爛的晴空。
就這樣過了許久,我才微微平復心情,再度走回房間,肖溫柔地笑,“好啦,咱們陪張伯到走廊上曬曬太陽吧?!?
走廊上,我們三個人的影子被耀眼的陽光投射到牆上,張伯看看肖,再看看我,嘴角掛上了快慰的笑容。
“張伯,什麼事這麼開心,告訴高佬,讓高佬也開心,好嗎?”肖溫和地拍著張伯的肩膀。
“開心……開心,高佬和妹妹,開心……”這是張伯第一次對我和肖這麼說話,帶著無盡的祝福。
“好好人,開心?!睆埐Φ煤么葠?,牽起我的手放在了肖的手心裡。
“張伯……”張伯的舉動讓我異常驚訝。
“好好人,開心,永遠……”張伯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再也沒有說任何話。
我和肖帶著張伯的祝福,安靜地和張伯曬著太陽,沐浴著金色的光芒,我們三個人彷彿入畫。
這樣一幅溫暖的畫,在我人生貧瘠的時候,常常被我拿出來重溫,那個安然的午後,沐浴著幸福,雖然短暫,卻無法磨滅。
肖讓我去給張伯收衣服,他應張伯的要求給張伯洗澡,張伯說要乾乾淨淨香噴噴,不然家人不喜歡。
對於那重拾的片段記憶,張伯表現得很平靜,他在這份平靜中微笑,我卻在這份平靜中感到離別的迫近。
張伯在翌日午後燦爛的陽光中往生,護士說他是在午睡中離開的,走的時候沒任何病痛,嘴角還掛著笑容,面容平靜。
無法接受這麼快就到來的離別,我在公司的辦公桌前哭得難以自我,可是,不管我怎麼哭泣,張伯依然離開了。
肖和張伯的單位聯繫,爲張伯辦妥了一切的身後事,張伯一家團聚,長眠在銀河園裡。
沒有給張伯獻上祭奠的菊花,我買了一大束燦爛驕傲的天堂鳥,希望他在天堂裡依然擁有勃勃的生機。
“張伯,走好……你不用想念我們,不過我們會想你哦,記得幫我問候你夫人和寶貝,你們一家團聚,以後要幸福哦。”默默祝福張伯一路走好。
我知道停留在我身邊的人終究會成爲我生命中的溫暖,看到他們,我會想起不離不棄。
因爲我最近情緒低靡,做什麼事都覺得打不起精神,媽媽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聯合老先生,藉口慶祝爸爸恢復了小部分功能,開了一個慶賀會。
可愛的老媽還預留了肖陽的位置,事到臨頭才發現肖陽已經回美國了,稍爲遺憾之餘,媽媽還是仔細地瞭解了肖和老先生的口味,準備了好吃的菜餚和點心。
下班前老媽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回家吃飯,本來約我晚上看電影的肖則告訴我約會延期,他今晚有約,我被這二位古怪的表現搞得一頭霧水,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按要求回家。
鑰匙才伸進鎖匙孔,門竟然自動開了,心裡一怔,一陣恐慌,難道是接近年底被賊惦記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