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聲大喊后,玄燁的目光怔然了片刻,竟立時吻上了我的面頰,我只覺忽然如窒息一般,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后宮中人雖眾多,恐怕唯有你會為朕哭得這樣傷心。”他于我耳畔輕聲低吟。
他的氣息縈繞在我的身邊,我卻下意識地向后躲了分毫,我低下頭去道,“皇上不知,皇上躺在乾清宮中不省人事時,有多少姐妹哭得梨花帶雨。”
他顧自地笑了笑,隨后便是輕輕搖一搖頭,他坐到我的身邊,轉頭溫柔對我道,“她們是在哭自己,而你不同。”
夜里的鐘粹宮極靜,我幾乎可以聽到窗外樹葉落地的聲音,玄燁平靜地躺在我身邊,我借著一輪清澈的月光,轉頭去看他時,卻發現他睫毛上沾著的濕潤的淚意。
“霏兒,對不起…朕做不到…”他在夢中掙扎著低吼,我忙坐起身來撫上他的胸口,卻聽到他繼續說道,“對不起,朕做不到…殺了她。”
我心內一驚,他究竟在說什么?他在夢中又究竟夢到了什么?!
“玄燁,我在…你剛剛…說什么?”我試探著去問他的話,希望他告訴我真相,他說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而他卻再不回應我的話,他的夢漸漸平息,他也漸漸安靜,而我卻再也難以入睡,我隱隱覺得,玄燁有一件天大的秘密在隱瞞著我,這件事被他瞞下,他內心難安,才會在夢中不自覺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躺回到他的身邊,側頭凝望著他,他的側眸與我第一次遇見他時早已千差萬別。
那一年他仍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可以在大雨中陪我在北苑策馬,而如今的他褪去了稚嫩與青澀,城府漸深的他也讓我不敢再那么依賴靠近。
可是,他還是他啊,還是世上獨一無二的他啊。
想至此處,我將他緊緊環入懷中,將頭緊緊靠在他的身側。
“玄燁,我還可以像以前一樣信任你么?”我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世間都如凝固一般,只有我仍是鮮活的存在。
次日清晨時,玄燁如常早已去了早朝,暖閣內只剩下我一人,純一進暖閣來服侍我梳了妝,便笑盈盈地對我說道,“娘娘,您猜今日誰來看您了?”
我因為昨夜里玄燁不著邊際的話而分神,并沒有專心去聽純一的話,我班上沒理會她,她卻著急起來,道,“娘娘,您聽到奴婢說什么了嗎?”
我此時才回過神來,轉頭問她道,“嗯?你說誰來了?可是惠兒和佟貴妃?”
我正問著,只聽門外傳來一聲極為熟悉的問候,“娘娘!是奴婢回來了!”我立時被那聲音吸引,只見純風身穿一身墨藍色織錦緞繡的誥命朝服翩然走進門來。
我一時極為驚喜,瞬時感覺熱淚盈眶,這是純風走后第一次回到鐘粹宮來看我。她自我年幼時便跟隨于我,而我們二人也早已不是主仆,而是多年來的知心摯友。
“見過長姐,給長姐請安。”她恭恭敬敬福身,向我行禮問安,我聽到她那一聲親切的“長姐”,只覺與她更加親厚起來,便忙著將她扶起,笑道,“不必拘禮,快坐。”
我同她坐在窗下的臥榻之上,純雨上前來奉了茶,她見了自己的長姐回來,難掩興奮,黏在純風身邊多了許多話,我從見過純雨依賴純風的模樣,也不禁想起來常平常安二人,不知他們二人此時是否還好?
我開口問純風道,“純風,今日怎么有空回來?常平和常安,他們可還好么?”
純風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對我笑道,“長姐,常平已沒事,今日同我一起來了,只是方才儲秀宮惠妃那邊忽傳召太醫,他才臨時去了,很快就會回來。至于常安…他也平復得很快,現在正忙著查穆柯被殺一事,他只要忙起來,自不會再想傷心事。”
我點一點頭,為他們二人的振作而感到欣慰,若他們二人被此事擊垮,才中陳廣庭下懷。
而最令我擔憂的,終究是玄燁對陳廣庭的態度,陳廣庭所犯下的滔天大罪理當處斬,也只有將他處斬,才足以平民憤。而我卻隱隱覺得,玄燁會因舒貴妃與毓嫻公主而網開一面。
純風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便斟酌道,“長姐所擔憂的,純風也有想過,只是…皇上是明君,絕不會在這樣的大是大非上因私情而徇私枉法。”
我微微笑一笑,卻覺得這一次與每一次都不再相同。從前的溫僖貴妃與遏必隆,索額圖與赫舍里芳儀,他都沒有因情而偏袒過誰,只是這一次…我卻覺得,他不會再像從前一樣立場明確。
此時我才后知后覺想起純風方才的話來,常平去了儲秀宮為惠妃診治,我不禁著急問她道,“純風,惠妃那邊,可是身體不適么?”
純風搖一搖頭,低聲道,“我也不知,惠妃娘娘是怎么了…”
我想要去儲秀宮看望惠兒,卻又怕與常平走差,便只能留在鐘粹宮中焦急地等他,還沒等來常平,卻等來了舒貴妃身邊的芙香。
她領著身后幾個丫鬟女官,捧著各式綢緞新衣走進暖閣來,她見到我后便跪,道,“奴婢芙香參見皇貴妃娘娘,給娘娘請安。”
我點一點頭,道,“你起來吧。”她才領著身后的人緩緩站起,她從身后丫鬟手中接過諸多裁做新衣的綢緞來,恭敬對我道,“皇貴妃娘娘,這是皇上新賞的綢緞,請娘娘挑選一匹喜歡的留下。”
我略看了一眼,見其中一匹的顏色甚得心意,與盛夏中盛放的合歡花蕊的顏色如出一轍,便命純一將那匹留下,芙香完了差事,正準備帶著身后的諸多丫鬟退出去,卻被我叫住問道,“芙香姑娘留步,不知皇上所賜之物,為何由姑娘來送?”
芙香轉身向我福了福身,笑道,“娘娘有所不知,因為皇上是最先送到我們延禧宮給舒貴妃娘娘挑的啊!所以就由奴婢來送了!…”
她說至此處,卻忽然臉色大變,猛然住了口,傾時跪倒叩頭道,“皇貴妃娘娘恕罪!奴婢該死!”
我只輕笑了一聲,揚了揚手,純一便上前去扶了她起來,我淡然對她道,“你何罪之有?皇上的決定,又豈能是你能左右的,你去吧。”
芙香驚恐萬分地跪了安,慌慌張張退了出去,我卻忽然累得很,退靠在臥榻上漸漸合了眼。
純風擔憂地拍了拍我的手背,關懷問我道,“娘娘可還好?若是累了,便去躺會兒吧。”
我搖了搖頭,“我不累,只是心吶…累得很。”
玄燁,我不知此時我還能否將你看得真切。你曾對我說過甜言蜜語,也對我說過你的萬般無奈,而此時我只能將它們置于玩笑之地,遺忘皆空罷了。
我累的時候經常在想,如果繼續愛你是一件令我痛苦,同樣令你為難的事,那不如讓我們結束這樣折磨人的感情罷。
我本以為在鏟除赫舍里氏后,我就能安心離去,然而我錯了,人是難以滿足的,我亦是同樣。
當我看著常平和純風擁有了自己的幸福,便還想再看到常安與雪絨的幸福。我亦不知,當我看到他們都擁有幸福后,我又是否還會奢求自己的幸福。
沒有了溫僖貴妃,沒有了榮妃,也沒有了皇后,而我苦苦堅持的唯一目的,便是想看看這許多年來,我與陳裕勤在他心里,究竟是誰更重要。
說到底,我還是想要知道答案的,我還沒有放棄。
只是,如今看來,逼迫我放棄的人卻是他。幾日前毓嫻公主的滿月宴席之上,他們二人的恩愛種種已足以點醒我,我的堅持毫無意義。
而他為我受的那一劍又讓我重燃希望,讓我仿佛覺得他心里最在乎的終究是我,而今日之事,又像是一盆冰水澆醒了沉醉在不真實夢中的我。
我已疲倦極了,他這樣反復無常的感情已讓我無數次心碎,也讓我害怕。
我靠在臥榻上靜靜合著雙眼,良久后才聽到常平回來的聲音,聽聞他回來,我才強打起精神來見他,卻發現惠兒亦在他身邊,與他一起來到了鐘粹宮。
我立時站起身來,去迎惠兒,擔憂問她道,“惠兒,你究竟怎么了?”
惠兒忽冷冷地一笑,極為憤恨道,
“姐姐,今日皇上賞賜的綢緞,被人以凌霄花粉浸過,香氣不濃所以難以察覺,因我曾被榮妃用汲魂草傷過,所以才會格外留心!我被人害過一次,這一次絕不會再叫別人害我!”
我正聽著惠兒的話,只覺身后一陣冷意,原來沒有了皇后,沒有了溫僖貴妃,沒有了榮妃,看似平靜的后宮中仍是波瀾暗涌。
常平點一點頭,走近我一步道,“娘娘,凌霄花粉雖不具有毒性,但是絕不可長期嗅聞,若長期嗅聞會引起頭暈惡心,周身乏力,精神不振等,若花粉進入眼睛,亦有可能會造成雙目失明,而懷有身孕者若誤食了此花粉,則極有可能會小產。”
純風一聽,立時跑出去取了那匹我留下的綢緞來,交給常平去看,常平將綢緞展平,以水澆在綢緞之上,而后用手指輕沾了水滴,放在鼻下仔細分辨。
良久后常平才緩緩擦凈了自己的手指,對我道,“娘娘,您這一匹上,沒有凌霄花的花粉。”
我蹙一蹙眉,不知究竟是何人要傷害惠兒,惠兒向來不喜爭寵,也不喜在宮中出盡風頭,究竟是誰想要害惠兒呢?!
我想不清楚究竟會是何人所為,也不敢斷定自己憑空的猜想,卻聽惠兒冷笑道,“姐姐不必為此傷神,我定會讓她付出應有的代價,也為姐姐除害!”
我正想要勸惠兒不要沖動,卻聽殿外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路海急得失了神色,連滾帶爬地跪倒在殿外,對我道,“娘娘!娘娘…安少在延禧宮惹怒了舒貴妃,皇上要罰安少啊…現在連太皇太后和公主都去了!”
我一時間不能消化這樣的消息,“常安惹怒了舒貴妃?他們兩人又怎么會有交集呢?”
而我還沒有問出口,常平已氣急敗壞地揮了揮拳,罵道,“我已經告訴他了不要沖動,沒想到他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氣!”
我立時回頭去看常平,貼近在他身前極低聲問他道,“他究竟怎么了,你不許瞞我!”
常平直直地看了看我,很快又愧疚地低下頭去,他咬了咬嘴唇才道,“長姐…常安偏說我們生母被殺一事,與舒貴妃脫不了干系,我勸他不要多想,他卻還是…”
我不等常平說完,已急急地沖出了鐘粹宮,我要去延禧宮說清楚這一切,我害怕玄燁和常安在一氣之下會做出糊涂事。
無論付出什么代價,我都要保護下常安,我絕不能叫他受任何傷害,更何況現在是即將賜婚的當口。
===========
延禧宮外已層層疊疊圍了許多的禁軍,我到時卻發覺惠兒也跟在我身后急急趕來,我只是在人中遠遠望了她一眼,她便已領會我的心事。
多年來,我唯感激在深宮中得如她般知己,無論風雨磨難,自始至終,待我數十年如一日。
我走進延禧宮時,那一聲劃破云霄的高唱驚飛了落在檐上的飛燕,我遠遠看見常安跪在玄燁面前,而玄燁此時已充滿了盛怒。
毓嫻公主在奶娘的懷中哭鬧不止,而舒貴妃卻坐在遠處玄燁的身后,不住地啜泣哽咽。
太皇太后坐在舒貴妃的身邊,而雪絨卻是焦急難耐地站在太皇太后身后,不斷地望著面前的常安,卻不能為他求一句情。
我望著因盛怒而良久不肯說一句話的玄燁,毫無聲息地跪在了常安的身邊,玄燁似是沒有看到我的到來,他以滾燙的目光注視著常安,而常安同樣不肯屈服,扭頭看向遠處,不肯與玄燁說上一句。
“皇上請息怒,臣妾來遲,不知愚弟如何惹怒了皇上和舒貴妃?”我開口問道,而玄燁卻同樣不肯看我,他直直注視著常安,冷然道,“讓他自己和你說。”
我瞧瞧拉了拉常安的衣袖,低聲道,“你究竟怎么了!”
常安長出一口氣,轉頭望向我道,“長姐,臣弟同你說,也不會同昏君說!臣弟今日才看清,那個昏君心里只有他的舒貴妃!從來沒有江山!”
我一時被他的話驚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忙去捂了他的嘴,吼道,“常安!你胡說什么!”
玄燁聽過常安的此一番話后,忽然更加震怒起來,他怒吼道,“完顏常安!你放肆!你是不是以為朕不敢殺你!”
他想要狠狠踹在常安的身上,卻被我擋在常安身前,他終究狠狠踹在了我的身上,當他發覺不對時,已為時已晚。
我緩緩從地上爬起,對玄燁道,“求皇上給臣妾些時間,臣妾想知道常安究竟怎么了…他不是有意的…”
常安一把將我拉起,自己也再也不跪,直直指著玄燁對我吼道,“長姐!你到今天還相信他的話嗎!你知道我徹查穆柯被殺一事,查到最后才發現,殺穆柯的兇手就是他!就是長姐你還心心念念相信的他!”
我怔怔聽著,常安已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穆柯就要指認入天地會告密的人,我就要為長姐報仇!而他卻親自派人殺了穆柯!你說他居心何在!”
我聽著聽著,只覺周遭都了無聲息,只剩下眼角的兩滴淚緩緩落下,常安的怒吼聲打破了我腦海中的沉寂,
“刑部大牢把守森嚴,常人根本不可能進去!而那天是李德全帶了皇帝的信物進了大牢,而后穆柯就莫名其妙死在了牢內!他以為不會有人知道,可還是被我部下御林軍看到,那天除了李德全沒有別人再進去過,不是他還能是誰?”
“長姐,他這么做究竟是為了什么,就是為了保護那個告密之人不為外人所知。”
“而那個告密的人,那個害的長姐沒了孩子,險些喪命在天地會的人…我若沒有猜錯,就是舒貴妃!”
“那天穆柯望著舒貴妃怔怔發呆,說似在哪里見過,這樣的話并非空穴來風。因為除了舒貴妃,還有哪個人,皇帝會費盡心思地去保護呢?”
常安說至此處已是聲淚俱下,我同樣已是淚眼朦朧,我不敢相信常安告訴我的一切,或者,我不愿相信玄燁會這樣做。
昨日夜里他的那一句夢話,“朕做不到殺了她…”此時在我耳畔回響得格外清晰。
“霏兒,你聽朕說好么?”他扯過我的手掌,目光中已盡是渴望被理解的神色,他柔聲對我道,“朕不想你活在仇恨之中,如果能忘記那樣的不幸,于你而言不是更好么?朕再也看不得你活在痛苦之中……”
“這么說…常安猜測的…都是真的?”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攥緊了我的手,緊蹙著雙眉,極為擔憂地望著我。
原來我念念不能忘的傷痛,念念不能忘的那個孩子,在你看來,只是該被遺忘的不幸。
那一刻我不知自己究竟痛到了何種程度,只感覺比匕首在我身上劃開血肉模糊的傷口還要痛,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也不愿再說。
我最刻苦銘心的往事,在他看來竟是該被遺忘的往事,我拼盡余生想要找到的告密者,他卻不擇手段地保護,只因為那個人是他愛的舒貴妃。
他見我良久不說話,不知所措地望著眼前的我,將我的手攥得更緊,而我卻使盡了全身的力氣,奮力甩開他的手,我搖著頭向后退著,我此時已恨透了他,這須臾數年的真心,卻是這樣錯得荒唐。
他卻追上前來,仍想解釋道,“霏兒,朕愿意自己承擔這樣的痛苦,也不愿讓你知道真相!”
“你何時知道的?”許久過后,我卻只有這樣的一句話,他擔憂地疾步向我走近,拉住我的手,道,“霏兒你…還好嗎?”
我卻再一次甩開他的手,怒吼道,“你告訴我!你究竟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他緊緊蹙著眉,低聲道,“在穆蕭峰被處斬前。”
原來他那么早就知道了真相,我聽后只是難以控制地笑著,笑自己多年來的荒唐,笑自己的愚蠢至極,笑自己在天地會中,用自己余生的命數換了他的命。
而他卻晉封了幾乎害死我的人為貴妃,寵愛著殺死了我們孩子的女人,他在知道了真相后將他們之間的女兒寵愛成了時間最珍貴的珍寶。
是他自己用盡了全力保護了殺死我孩子的女人,是他親手掐碎了我心中最后一點留在世上的希望。
“長姐,你知不知道,昏君還要釋放陳廣庭!也是因為他是舒貴妃的父親!他從來沒有想過,我和哥哥的母親,就是死在了陳廣庭的刀下!”常安聲淚俱下地怒吼著,“他不是長姐的夫君!他是我們完顏氏的仇人!”
我以目光掃了掃坐在遠處的舒貴妃,躲在太皇太后身后抽泣著,不斷對太皇太后道,“皇祖母,告密之人當真不是嬪妾啊!是穆蕭峰陷害臣妾啊…嬪妾從未見過他的面…是他想要挑撥我與皇貴妃廝殺!”
我又以目光掃了掃站在我面前的玄燁,再望向在奶娘懷中哭鬧的毓嫻公主,我終于覺得一切都煙消云散了,他們三人是那樣幸福,而我多年來還在堅持什么呢?
我將自己的真心錯付得徹底,錯付得無法挽回,錯付得荒唐可笑。
“完顏常安,你還記不記得在你面前的是皇帝?”太皇太后終于開口說道。
常安冷冷一笑,“皇帝?他是皇帝,可卻再不是我的皇帝!”
與此同時常平終于沖上前來跪在了常安的身邊,叩頭道,“皇上恕罪,常安他…脾氣倔強,年輕氣盛,口出狂言…還望皇上恕罪…若要論罪,皇上罰微臣吧!”
“兄長你至今還這樣做,到底為什么啊!他包庇著企圖殺死長姐的兇手,保護著殺死長姐孩子的人!還要饒恕殺死你我親生母親的兇手,你為什么還要向他屈尊求饒!”
“常安,你知不知道,你我的生死只是他一句話的事!”常平回過頭去,沖站在身后的常安怒吼。
“他若愿意殺便叫他殺啊!我倒要看看,為了他的舒貴妃他還能殺多少人!”
“玄燁,”太皇太后緩緩從最后發站起身來,走向我面前的皇帝,她平緩著問道,“穆蕭峰說的話可有依據?他能否確定那個告密之人就是舒貴妃?”
皇帝轉過頭去,向太皇太后頷首,搖頭道,“回皇祖母的話,穆蕭峰只說他憑印象,覺得那人就是舒貴妃,卻不能確定。”
太皇太后直直注視著我,道,“霏兒你也聽到了,皇帝沒有依據,又怎能憑只言半語去做決斷呢?包括陳廣庭之事亦是如此,只憑那個陳情幾句話就能斷定二十年前的冤案么?”
他若不能確定又為什么要費盡心思地去掩藏彌補呢?有為什么要殺了穆柯,害怕我知道真相?
我有太多想說,卻一句也沒有說,一切的一切于我而言都沒有意義了,為了他的一切,于我而言都沒有意義了,我也再也不愿為了他去日夜擔心,日夜害怕失去。
“舒貴妃告密之事尚沒有依據,可今日完顏常安犯上作亂卻是真,其口出狂言企圖污蔑當今皇帝殺害人犯,其罪不可恕也,哀家已下定決心,取消其與和碩公主婚約,并會在一月內為公主另作賜婚。”太皇太后冷冷地說著,而后只留下一個銀發稀疏的背影,漸漸遠去。
“老祖宗!”雪絨聽罷,瘋了一般追了過來,見到太皇太后已坐在轎輦之上急急而去,她才轉過身來跪在了玄燁面前,哭求道,
“皇兄!絨兒求求皇兄讓太皇太后收回成命吧!皇兄知道絨兒的心思,若強迫絨兒嫁給別人,絨兒愿以死謝罪!”
我自始至終站在原地,此時忽然跪倒在皇帝面前,輕聲笑道,“玄燁,時至今日,我再沒有什么留戀…我愿以一命相抵,換常安和公主余生相守。”
他伸出雙來扶我起來,低吼道,“你起來。”
我掙脫開他的束縛,我抬頭望向他已陌生無比的面孔,道,“你答應我。”
他卻忽然淚如泉涌,竟讓我有一時得觸動,他蹲在我的面前,將雙手緊緊按在我的肩頭,他哽咽著道,“我答應你,我都答應你…”
而我卻是無聲地一笑,這算是你不值一提的彌補嗎?只可惜我心意已決,再難挽回矣。
我此時才明白,自我回宮后你對我的所有包容與溫柔,都因為你的愧疚,因為你將你所有的愛意與真心都付給你身后的那個女人,你對我的只是可憐的同情而已。
“成全常安和絨兒,好么?”我沒有再看他,我只是跪在他的面前,而望著身下的一片灰黑。
余光之中,他用力地點頭,道,“我一定會成全他們二人,我答應你。”
我輕聲笑著,忽然不知思緒飄向了何處,我緩緩站起身來,竟走向了抱著毓嫻公主的奶娘,我淡淡笑著,走向了那個一直哭鬧的女孩兒,舒貴妃立時止住了哭泣,擋在了奶娘身前,攔住我道,“你…你要做什么?”
我卻只是以目光望了望奶娘懷中的孩子,而那個孩子亦同樣在遇見我的目光后止住了哭泣,我面上的笑意亦忽然更濃起來,我不知道自己在想著什么,也許我還在幻想著我那個也該出世了的孩子。
“霏兒…”玄燁追到了我的身后,我卻沒有看他,卻仍是笑著,似在自言自語,“她長得可真像你啊。”
他不知該要說些什么,亦不再試圖牽住我的手來,他良久后只對我道,“霏兒…朕沒有辦法,朕不能讓她沒有額娘,更不能看著你知道真相后痛苦……你能明白嗎?”
所以,你就晉封了想要殺死我的女人,所以,你繼續有增無減地寵愛著她,所以,你很快忘了我們的孩子,因為你有了心愛的女兒。
而你蒼白無力的解釋,我還能相信嗎?
我沒有理會他的話,只是仍舊望著被舒貴妃護住的毓嫻公主,我低聲笑道,“再答應我最后一件事好么?”
他立時充滿了希翼,傾時道,“只要你說。”
我再沒有去看他,我想就此忘了他的模樣,我望向延禧宮外一片氤氳的天空,道,“從此后,你我此生不要再相見。”
===========
那日我走了很久,有很多人跟在我身邊,純風姐妹三人還有常平、常安及雪絨,而我卻孤單得感覺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一樣。
那日我走到了坤寧宮,這是我已許久沒有踏足的地方,我不知道今日的赫舍里氏會些做什么?不知道她是否又滿懷希望地盼著自己的孩子出生,恢復她曾經的榮光呢?
我踏入布滿灰塵的坤寧宮,這里曾是中宮皇后居住的宮殿,今日看來卻與冷宮并無兩樣。那日我站在這里與她周旋的樣子仍歷歷在目,而今日我卻再不會那樣做了,因為此時的一切于我而言都不再具有意義。
坤寧宮中的宮人見到我后有幾分懼意,更有幾分疑慮,我曾與赫舍里氏水火不容,我們本該是死生不再相見的仇敵。
是她陷害了我家族中所有人,害我被貶出宮,誣陷了我家族與天地會勾結企圖謀逆,若無她的陷害,舒貴妃也不會有機會殺死我的孩子。
赫舍里氏并沒有梳妝,她散著身后的長發,靠在側殿內一處低矮的臥榻之上,她似是已許久沒有說過話了,見到我后竟不知該要說些什么,我坐在她的對側,只是看她,卻不發一言。
終究是她打破了沉寂,她道,“完顏霏,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么,卻知道你過得并不比我好。”
我淡淡一笑,望著眼前的她,道,“你說過,我們本就是一模一樣的。那個時候我不認,現在卻認了,我輸的徹底,也愚蠢得徹底。”
她冷厲地笑出了聲來,“我們終究是不一樣的,我們雖然都是皇帝籠絡權臣的工具,而你卻付出了真心。”
我望著她已將我看透的神情,竟真切地感覺到了我與她的相似,我們都是太皇太后選中的人,我們的存在是為了皇帝能夠籠絡住權臣的人心,抗衡朝上的其他勢力。
她的阿瑪索額圖被用來抗衡鰲拜,而我的阿瑪卻被用來抗衡她的家族。當鰲拜不在了,她的家族勢力權傾朝野之時,就是太皇太后與皇帝鏟除他們之日。
今日有赫舍里芳儀做前車之鑒,日后便有我后事之師。
我望著她已十分明顯的身孕,不禁問道,“為了孩子,你會好好活下去么?”
她卻笑道,“我的存在只會讓他的日后變得更加艱難。”
===========
當夜里,鐘粹宮內一片凄清的冷意,我不知所想地坐在窗下,忽想起剛入宮時最愛與他坐在窗下聽雨,他會為了親自燒開桂花蜜茶。
下雪的日子里我們喜歡在鐘粹宮后的聽雨軒嬉戲,他故意哄我,每次都騙我,讓我以為他被我打傷了。
我在大雪里燒掉了所有有關漣笙的東西,我等著漣笙,而最后等來的卻是他,他神色狼狽地穿著被泥水打濕的衣物,他凍得滿臉通紅,卻說是怕我冷。
我永遠記得的,就讓它們從此都遺忘而空罷。那些回憶,于我而言再沒有意義,除了折磨自己與嘲笑殘酷的現實。
我在窗下坐了許久,直到夜已沉寂得很,我想著此時的自己,嘲笑自己只是毫無意義的軀殼。這一次我不再準備去化解自己的危難,也不會再一次與他重歸于好。
只是夜深了,窗外的嘈雜聲卻也大得很了,我一直未睡,卻聽嘈雜聲中傳來,
“赫舍里氏誕下一名皇子,卻因難產而不幸去世。”
我苦澀地笑著,我心中毫無一絲暢快感,只感覺到眼角邊的淚水瞬時滑落,原來她比我勇敢那么多,原來她早已決定不再留在世上。
那么我,是不是也沒有什么停留的理由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結局HE我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