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太后的壽康宮時,雖尚未過晌午,天色卻已全陰,大雨傾盆而落,打在紙傘上發出震耳的聲響,純風在我身邊對我說的話我都已不能全然聽清。
壽康宮位於慈寧宮後,其院落不大,與慈寧宮相比,壽康宮顯得有幾分清冷凋敝之意。因太皇太后尚在世,所以當今太后只能屈尊住在壽康宮中,不能入住慈寧宮。
壽康宮中的宮人們皆冷著臉,看到我跟在息蕪身後走來,既不行禮也不問安,只視我如空氣。我並無怒意,想來他們也是看主子臉色行事的。
息蕪並未準許我直接進入太后起居的正暖閣,只命我站在門外等太后傳召,她與啓青則收起了傘,進入暖閣去取暖。
我站在飛檐之下,大雨雖不能澆在我身上,可是飛檐上衝刷而下的雨水卻盡數落在我身旁,濺起的冰雨打溼我腳下的花盆鞋和旗裝的下襬。
已過了一炷□□夫,我仍舊候在殿外,純一已有幾分怒意,“小主,就算是太后,也不能如此仗勢欺人吧?小主都在這雨天裡等了那麼久了!”
純風拉住純一的手,向她搖頭示意,讓她不要再說話。
半個時辰後,我腳下已漸漸發麻,息蕪才走出殿來宣我,她出來時已換了一身乾淨厚實的衣裳,而我的衣服卻已經被雨水打溼大半。
息蕪白一白我道:“純貴人請吧,太后娘娘午休剛起,所以教您久等了?!彼爝厭熘唤z冷冷的笑,不懷任何好意。
純風及純一被留在殿外,只我一人邁入暖閣正殿。
剛入暖閣,便已感到殿中迎面而來的暖意,我的衣裳已被雨水淋溼,冷冰冰地貼在身上,忽然感到一陣暖意,不由得微微一顫。
我向暖閣遠處望去,見太后披著件繡著百鳥圖的斗篷倚在貴妃榻上,溫僖貴妃坐在一旁,替太后捶肩。我再細細打量,竟發覺陳廣庭也站在太后身邊。
“嬪妾參見太后,太后萬福金安?!蔽抑斏髦卸Y,向太后禮畢,而後又道,“嬪妾參見溫僖貴妃,貴妃萬福金安。”
方纔在門外站了約有半個時辰,再加上寒雨澆打,我腳下早已微微發麻,此時跪在殿中行禮,太后又遲遲不肯讓我起身,我早已難以忍受腿上的痠痛,但是一切只能我一個人極力忍受而已。
太后在溫僖貴妃的攙扶下緩緩坐起,終於開口問道:“完顏霏?”
我並未擡頭,只是一人頷首,回道:“嬪妾是。”
太后冷笑一聲,“都說完顏家是名家望族,誰知完顏家的女兒就這麼不懂規矩?!?
我深吸一口涼氣,蹙了蹙眉,思慮了片刻纔回道:“嬪妾不知,如何不遵規矩……”
“放肆!”太后一聲大喝,狠狠拍響手下的茶案,“你還敢頂撞哀家?你既然不知道怎麼不守規矩,那就讓溫僖貴妃告訴你吧!你不值得哀家爲你多費口舌!”
我微微擡首,望著站在太后身側的溫僖貴妃一副得勝之態,嘴角掛著掩飾不住的笑意,她深深吸氣,緩緩從高處走下,最後停在跪在地上的我身旁,“純貴人應該還記得,選秀那日你提前入宮,而且皇上當夜就留在了鍾粹宮,不是麼?”
她微微俯下身來,目光冷厲,“不尊祖制,這可是事實吧?”
“貴妃!不是這樣!”我驀地擡起頭來,脫口喊道。
她放聲一笑,“不是這樣?你知道在宮裡有多少人看著皇上呢嗎?他留在鍾粹宮還能有假?就算你再能言善辯,今日也說不出理來?!彼幚湟恍?,只讓我覺得周身陡然一冷。
“皇額娘,不尊祖制,該作何懲處?”溫僖貴妃忽然又恢復了嬌媚的聲音,向太后走去。
太后並未理會,只是揮一揮手,“這只是其一,至於其二,陳將軍,你來告訴她吧!”
“是!”陳廣庭拱手行禮,高聲道,“純貴人企圖阻攔臣去追擄走惠貴人的刺客,我禁軍中所有的將士們都看著呢,絕對不會有假。”
陳廣庭頓了片刻,繼而又開口道:“此外,臣不明白,爲什麼連安少那樣驍勇無敵之人都會聽命於純貴人?那日夜裡,連安少都處處阻攔於臣,最終才導致我禁軍沒能抓住刺客!可是……誰知皇上還晉封他!”
“將軍!是我阻攔你的,和常安無關!”我聞他此言,便控制不住地脫口而出,他們可以傷害我,卻不能傷害常安,畢竟常安剛剛得勢,決不能受我牽連。
“哦?純貴人對安少的稱呼倒是親切啊,直接稱呼其名,不知入宮前是不是也有私交?”溫僖貴妃爲了詬病於我,甚至不放過常安。
溫僖貴妃是後宮中人,常安又因身份特殊,從未宣揚過自己是完顏明若的兒子,所以她並不知道我與常安的關係。在宮中,知道我與常安關係的,不過只有太皇太后和皇帝兩人。
“皇帝年輕,不分忠良善惡也是有的,以後你們多多輔佐他,哀家相信皇上會是位明君正主,不過,這完顏氏不遵祖制,目無尊上,還與刺客有所交集,哀家若是讓這樣的人留在皇上身邊,哪還有顏面面見列祖列宗!”
我只覺得額上生出絲絲冷汗,我緊緊閉起眼睛,說不出一句話。若是隻因破例侍寢之事而爲難我,我尚可解釋一二,只是關於刺客之事,我那日確有阻攔之舉,再作辯解只能讓太后更起疑心。
關於常安,我更不會去解釋說他是我的弟弟,不然只會牽連他成爲衆矢之的。
我緩緩叩首,“太后娘娘……教訓的是?!?
太后冷冷輕笑,從臥榻上起身,走至我身側,卻不低頭看我,“完顏霏,今晚是合宮夜宴,你剛入宮五日,就已經做出如此多的違例之事,哀家決不能允許你參加宴飲?!?
我深深頷首,只覺得背脊上一陣陣森冷的涼意悄然而至。太后正要開口對我做出懲處,忽然聽外面一聲通傳:“皇后娘娘駕到——佟妃娘娘到——”
太后才作罷,坐回到臥榻之上,等待著緩緩走進來的皇后與佟妃。
皇后及佟妃進殿後恭敬向太后行禮,皇后微微垂首望向跪倒於地的我,發覺我腕上戴著她賞賜的手鐲,忽然淡淡開口道:“皇額娘,純貴人那日的確沒有留皇上,是皇上自己要留的,而且那日,皇上也只是歇在鍾粹宮暖閣外間而已?!?
“皇后娘娘怎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難不成在鍾粹宮還有自己的眼線不成?”溫僖貴妃見到皇后並未行禮,仍舊趾高氣揚地立在太后身側,質問皇后。
“你……”皇后被溫僖貴妃問得語塞,一時間難以回答。
“是奴婢去找皇后娘娘的!”門外忽然傳來一聲稚嫩的女聲,衆人皆望向門口,竟是純雨領著常安進了壽康宮的暖閣。
我心中陡然一震,“如果我一人受苦還可,若是如此興師動衆……不光會牽連常安,更怕是難以收場?!?
純雨撲通一聲跪倒在太后面前,“奴婢是鍾粹宮的宮女,奴婢的姐姐純風是純貴人的貼身侍女,從小伺候小主的!那日夜裡皇上留在暖閣外間休息,是奴婢姐姐親眼看到的!奴婢留在鍾粹宮,覺得小主有難,就去求了皇后娘娘和安少!”
純風也闖入了壽康宮,跪倒就喊:“太后娘娘,奴婢能證明小主的清白!”
太后並不理會她們兩個下人,只是直直注視站在殿中的皇后,“芳儀,你當真爲完顏氏求情?”
皇后不卑不亢,並不屈服於太后權威,“皇額娘,刺客的事臣妾不知事情,只是侍寢一事,臣妾是中宮皇后,可以證明純貴人清白。”
“好,皇后的確是位賢后?。 碧罄淅湟恍Γ鋈蛔テ鸢干弦浑b茶盅狠狠向地上摔去,衆人皆是一驚,跪倒於地。
太后大怒,“你們一個個的都要與哀家作對?就爲了一個完顏氏?!”
“回皇額娘,臣妾並不是這個意思,臣妾只希望皇額娘不要冤枉了純貴人才好,不能只聽一面之詞?!被屎髷E頭回話,太后卻絲毫不理會她,皇后口中的一面之詞無非是指溫僖貴妃,皇后到底是爲了借我而打壓溫僖貴妃而已。
“還有常安!你是皇上的貼身侍衛,是御林軍的統帥,難道也要爲了一個後宮女子而僭越規矩麼!”太后高聲質問。
常安箭步上前,跪在我身邊,摘下皇帝御賜的紅纓金鑲玉寶劍,拱手道:“太后,常安先爲人弟,後爲侍衛!若是連自己的姐姐也不能保護,還談什麼護衛君主?若是不能保護自己的姐姐,常安寧可不作這御前侍衛!”
“常安你別說了!”我已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聽完常安的一番話,我眼中的淚水早已滴滴落下。
“長姐……我不能看著你……”
“夠了常安!你別說了!”我跪著向前挪動兩步,重重叩首,“太后,一切都是嬪妾的錯,不要牽連旁人!嬪妾願受責罰?!?
“好,”太后此時才略微鬆下一口氣來,重新倚在榻中,望著在殿中跪倒一片的衆人,
“貴人完顏氏目無祖制,以下犯上,私放刺客,罪行種種,等待皇帝再做處置。哀家只罰你,到太和大殿前罰跪思過,不得參加今日宴飲,罰跪到宴飲結束,不得侍女陪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