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鍾粹宮時,窗外尚豔陽當頭,難掩倦意,我便合了衣,倒在榻上簡單地睡去,只是一想到玄燁的病,心中便一陣難忍,再想到舒妃關懷的模樣,心中更是不快。
黃昏時分,我才慢慢甦醒,醒來後只感覺喉中一陣劇痛,劇烈地乾咳了兩聲後,純風便端著一杯清水走到我身旁,道,“娘娘不要想不舒心的事兒了,病還沒好全,倒擔心起別人了。”
我微微一笑,接過純風手裡的杯子,笑道,“你倒是愈發瞭解我的心思了,怎麼知道我擔心起別人了?”
純風接過我手中的空杯,難掩笑意,向我笑道,“除了大人和夫人,奴婢怕是最瞭解您的心思了!娘娘是因爲皇上的病吧?!若奴婢是您,纔不會擔心他呢,娘娘難道忘了?他在娘娘病重的時候都做了什麼?!”
我手下一顫,腕上一對景泰藍的鐲子磕在桌上“嘩啦”一響,我心底最不願觸及的傷心事還是被純風提起,連她這旁觀者都不能忘懷,難道我就能那麼輕易地忘記麼?
黃昏之際,鍾粹宮中那顆玄燁親自栽種的合歡樹在太陽的餘暉中攏上一層薄薄的金色餘暉,純風姐妹三人陪我坐在廊下欣賞著眼前的絨花,正值靜謐時分,忽聽李德全來傳話,“娘娘,皇上今兒要看摺子,怕是過不來了,娘娘若是倦了,就先休息下吧。”
“既然如此,本宮不如去乾清宮陪陪皇上,長夜漫漫,他一個人看摺子,著實辛苦。”話畢,我便起身想去小廚房爲他準備些滋補的膳食,李德全卻忽然一慌,支支吾吾了半晌才攔下我道,“娘娘不必了…那…舒妃娘娘已經去陪皇上了…”
我站在廊中,背對李德全,聽到他此話我時才徹頭徹尾地明白過來,那種情形就如一盆冰冷的水潑在我身上,讓我從瞬間夢裡醒來。
我不能忘的往事,他也未必會忘,他是至高無上的人啊,又何苦委屈自己來周全我?舒妃溫婉,體貼他的心意,也不會倔強到惹他心煩,他怎麼會不喜歡?此時的他,更需要像舒妃這樣的人去陪伴,而不是我。
我努力地擠出一個微笑,向驚慌失措的李德全笑道,“本宮多謝公公提醒,既然這樣,本宮就不去給皇上和舒妃姐姐添亂了,公公慢走。”
“是,娘娘也要早些休息。”李德全跪了安,便漸漸走遠,見他就要踏出鍾粹宮的宮門,我忽然大喊一聲,“公公!”
李德全一驚,急忙回頭問道,“娘娘還有何吩咐?”
“公公是皇上身邊的人,要時常提醒著皇上,不要總熬夜看摺子,他的身體會受不住的。”我不知自己說出此話時是何神情,只見李德全眼底一紅,沉思了良久他才道,“是,奴才一定向皇上轉達娘娘的心意。”
送走李德全,空中最後一抹餘暉也漸漸消散,我扯下發上的髮簪,疲倦地走回暖閣中準備休息。我端坐在貴妃榻上,望著空無一人的暖閣,神思恍惚間只感覺自己所有的力氣都被抽空,想爲他流淚,卻忽然覺得不值得。
晚間常安來回話,說雪絨公主一口答應下他的請求,明日一定安然無恙地把漣笙帶到惠貴人面前。我心中才漸漸安穩,有了雪絨相助,我才更多一分把握。
我不禁嘲笑自己,原以爲自己和她們不一樣,到頭來發現,我和她們並無半分區別,爲了自己的利益不擇手段。
常安告辭後,我站定在院中目送他離去,卻聽宮牆上傳來一句問候,“都安排好了,你還擔心什麼?”我循聲望去,只見裕親王坐在鍾粹宮外的一堵宮牆上,望著我院內的一切,一人獨自飲酒。
待我發現了他,他才從宮牆上一躍而下,站在我面前道,“別傷心,我陪你。”
我眼底一酸,諷刺地笑了笑,難道一定要這樣世事弄人麼?
我害怕裕親王再對我多說一句話,我害怕直視他真誠的目光,更不敢走進他的心,玄燁已讓我傷痕累累,我害怕在這個時候我真的會對眼前這個人產生一絲一毫異樣的情感。
我擡頭望了望天空中一輪明月,眼中的淚水卻模糊了視線,“你說我是不是很傻?竟期待他的一份感情。”
“你不傻,在我看來,你是最智慧的女子。他也真的很難得,所以凡人女子,也難免會對他動心,你再與衆不同,也只是塵世中一女子而已啊,何苦壓抑自己的感情呢。”裕親王坐在身後的臺階上,端起酒壺又飲了一口。
我坐在他身側,感受到他身上一陣濃濃的暖意,“他是很難得,只是我曾擁有過,如今也失去了。”
“就算曾經擁有也是好的,因爲有人想要擁有,卻從未擁有過…”裕親王望著我怔怔說道,話畢才遲然一笑道,“既然想他,爲何不去看他?我想他此時很需要你。”
我低聲苦笑,“王兄說笑了,皇上要看摺子,舒妃伴他左右,我還去做什麼?”
裕親王一蹙眉,扔下手中空空的酒壺,問道,“你竟不知道麼?他病倒了!”
“什麼?!”我心頭一緊,他說他在看摺子,有舒妃在故意不讓我去,難道又是爲了瞞我?!
裕親王酒後口無遮攔,他撿起手邊的酒壺,垂眸一笑,道,“他是真的心疼你啊,唯獨沒讓你去侍疾,他堂堂帝王,爲了小小女子,當真是花了不少心思!我福全…自愧不如!”
我已顧不得裕親王所說的一切,也顧不得他的阻攔,徑直衝出鍾粹宮,一路向乾清宮跑去。
一路上提燈的宮女內監見到我都不禁另眼旁觀,在這寒冷的夜裡,怕是隻有我會隻身一人、不顧形象地跑在長街上吧?
到乾清宮時,我額上已佈滿一片汗意,雖已口渴難耐,卻還是頭也未回地步入乾清宮中。
宮內一片闌珊的光輝,氤氳出一派明黃的光輝,映得我眼底微微泛酸,正殿內傳出一陣陣稀稀疏疏的交談聲,硃紅鏤空的窗內,幾個身形綽約的女子的身影映在窗上。
我深深呼出一口氣,眼前一團朦朧的白霧蒸騰消散,未走進正殿,我已看到殿外跪了四五位太醫院的太醫,我低頭打量時,乾清宮內一位粗使的小太監端著一盆清水疾步走出來,腳步匆匆正撞在我身上。
他擡眼打量,見是我,驚得手上一鬆,一盆水全部灑在地上,地面上瞬時氤開一片潮溼,他手足無措地慌忙跪下,道,“純貴妃娘娘恕罪!奴才…奴才不是有意的!”
我根本無暇去怪罪這個太監,心中只牽掛著玄燁的病情,我只淡淡道了一句,“你起來吧。”便要走入殿內,他卻拽住我的裙襬,求道,“皇上特意囑咐了,不能讓您知道…皇上若是醒了,知道奴才們驚動了您,不會饒過奴才們的啊!娘娘您…”
“他還想瞞本宮到什麼時候!”我難以遏制地大吼一聲,他嚇得鬆開了手,我的聲音同樣驚動了殿內的后妃,佟妃從殿中走來,見到是我,不禁吃了一驚,走到我跟前問道,“妹妹,你怎麼來了?!是誰告訴你的消息?”
我並未理會佟妃,推開她的牽絆,衝入乾清宮殿內,見玄燁牀邊已層層疊疊站了十餘位宮女內監,三名太醫在近前伺候。
皇后、舒妃、佟妃、德妃、良妃及宜常在、和常在,合宮上下幾乎到齊,盡數在近前伺候,溫僖貴妃因在禁足,並未前來侍疾。
這宮裡,除了有孕的榮貴人和未出月的惠兒,只怕唯有我,不在他身邊。
想起他晌午時在我面前強打精神的樣子,我喉中如有一物堵塞,想說話卻不能發出聲來,想要大哭一場,卻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已這麼累了,爲什麼還要答應我明日陪我出宮?他明明可以拒絕我…若是我不知道他病倒了,他明日還會裝作像沒事人一樣地陪我出宮麼?
我腦中極亂,我怔怔地推開擋在我眼前的人,坐到他的牀邊,凝望著他的輪廓。
他臉頰上一片殷紅,我伸手覆上他的額頭,感受到他額前一陣滾燙。
衆人皆無聲地站在遠處望著我與他,唯獨皇后款款走來,向我冷聲,“不知純貴妃來乾清宮做什麼?皇上特地囑咐了,不想見你。”
我咬了咬自己的嘴脣,同樣冷聲道,“皇上當真是這麼說的麼?不想見我?”
皇后冷厲的目光掃過我的面頰,道,“皇上已經爲你病倒了,你還想怎樣!你身爲後宮中人,獨得皇上恩寵卻還與裕親王不清不楚,你以爲皇上還會想見你麼!”
“難道皇后娘娘也相信溫僖貴妃一番陷害麼?”我怒目注視著皇后,卻很快促使自己冷靜下來,我望向玄燁,他昏迷之中口中吐出兩字,我湊到他耳邊才聽清他所說,“別怕…”
我眼中一滴淚打溼了他的牀幃,我漸漸收緊自己的手指,將他的手緊緊握在手中,心中的難過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他病了,我竟會比自己病時還要痛苦。
他不想讓我知道,到底是爲什麼?難道只爲不讓我擔心?我明明已經知道了他病的消息,他爲什麼還要瞞我?
一連串的疑問席捲而來,我只喚來李德全,吩咐道,“皇上既然吩咐了,不讓本宮知道,那就別告訴皇上本宮來過了。”
“是…”李德全應下後,我便起身離去,經過皇后身側時,我恭恭敬敬地福身行禮,道,“皇后娘娘,嬪妾來日自會證明自身清白,到那時,皇后娘娘再做定論也不遲,嬪妾告退。”
回到鍾粹宮,純風姐妹三人都在休息,無人發覺我夜間出去過,值夜的路海倒在暖閣外已昏昏睡去,我悄聲走到他身邊,替他蓋上一件裘衣,便極輕地推了暖閣的門走進門去。
夜還是那樣寒冷孤獨,我坐在牀上毫無睡意,手心裡緊緊捻著被角,想起太多事情,淚水已控制不住地涌至,淚水滴落面頰,打溼了身前的棉被,溼潤了一圈又一圈……
不知何時我已睡去,夢中仍能看到玄燁病倒的模樣。
“霏兒?快醒醒啊!”有人在喚我的名字,他的聲音是那麼熟悉,我緩緩睜開雙眼,只見玄燁坐在我的牀邊,指尖輕柔地替我撫開眼前的青絲。
“玄燁?!”我驚得立時坐起身來,按了按仍有些痠痛的眉心,我纔開口問道,“玄燁?是你麼?難道…我還在做夢?”
“當然是我,我答應你今天陪你出宮啊…你難道忘了?”他愛意濃濃地望著剛剛醒來說著胡話的我,撫了撫我的臉頰,道,“你還好麼?眼睛怎麼紅了?”
“玄燁!”我一把擋開他撫摸我臉頰的手,攬手將他緊緊擁在懷中,他不知所措地一笑,“我說過以後不會再負你了…”
擁住他的那刻,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滾燙的溫度,昨夜裡還昏迷不醒的他,今天又是如何醒來的,又是如何能裝作毫無異樣地出現在我面前的呢?
我試探著問他道,“玄燁…你身上怎麼這麼燙?身子不舒服麼?”他猛地將我推開,似乎害怕我發覺他的異樣,他笑道,“沒有啊…朕很好。”
我苦笑了一聲,難道你不明白,我需要的,不是你犧牲自己的健康來陪我,我需要的是你好好的…
我眼底一熱,一滴淚順著臉頰落在牀幃上,玄燁一怔,不知所措替我擦乾臉上的淚,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又做錯了什麼嗎?”
我一拳揮在他的胸口,哭喊道,“你說你做錯了什麼?!你答應我以後不許瞞我,爲什麼還一直騙我!”
玄燁怔忡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他微微低下頭去,道,“我不想讓你失望……”他沉默了良久才擡頭道,“霏兒,你會怨我麼?”他用小心翼翼的目光注視著我的眼睛,我似乎可以明白他一切的心思,他真的不想再失去一次。
我望著他如孩童一般誠摯的目光,並未回答,只是用力地吻上了他的嘴脣…他亦用力回吻住我,將我緊緊圈在自己的懷中……
縱使我心知肚明玄燁此時應該留在宮中休息,但我必須將他帶出宮去,因爲今日漣笙將會入宮,與惠兒見最後一面,玄燁絕不能留在宮內。
與玄燁登上馬車後,駕車的李德全才緩緩架起了馬,常安今日果然沒有跟來,他留在宮裡需要爲我接應和掩護漣笙,我不知常安在玄燁面前編出了什麼說辭才能不跟隨前來,便開口問道,“常安今日爲何沒來?”
玄燁微微一笑,頗有幾分深意,他道,“雪絨來求朕,讓朕把常安借給她一天,明日就還,朕看他們二人的關係很好,就準常安去了。”
我淡淡點頭,其實我很早時就能看出雪絨對常安的幾分心意,現在看玄燁的神情,想必他也看出了雪絨的心思。
我很希望常安可以娶一位平凡的女子,將來遠離京城和紛爭,在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過他想要的生活。伴君如伴虎,他現在的生活雖風光無限,卻總令我不安。
“霏兒,雪絨說想和常安賽馬,朕答應了她,前段時間紛擾太多,總沒有時間,眼看著要到年下,朕想等到了除夕,就讓他們二人比試比試,也算是哄老祖宗高興了,你覺得如何?”
玄燁擁我在側,我將頭靠在他肩上,“也好,那是他們二人很早就約定好的了…只是,我好怕常安有朝一日會情不自禁…”
“怎麼?你覺得絨兒不好麼?她是朕第一個親封爲和碩公主的草原公主,朕最看重她的一點是,她雖榮寵萬千,卻絲毫不驕縱跋扈,這點倒是和常安很像。”
“玄燁…”我蹙了蹙眉,不知該如何開口,卻還是如實說出我心中的話,“我不想讓常安步我的後塵,我不想再讓他和這皇宮有任何瓜葛。”
玄燁未語,只是漸漸用力,將我擁在懷中,“是我傷了你,可你一定要相信,就算在宮裡,也會有真情存在啊。”
我靠在他懷中一言未發,我只想就這樣什麼都不用想,安靜地放空自己,想象著他只是他,只是我的玄燁,不是那至高無上的君主,不是那被羣花簇擁的皇帝。
馬車未行多久,就搖搖晃晃地停下,一身常服的李德全掀開馬車前的簾子,道,“主子,已經到了。”
我隨玄燁走下車去,見前方一條熱鬧喧嚷的長街,街上行人如潮,人們或談笑或買賣,一派平安盛世的景象。玄燁道,“我陪你在這裡好好逛逛,我也要看看百姓們的生活,今天,咱們就像平常的夫妻一樣!”
我暖意濃濃地向他一笑,伸出手去與他十指相扣,“好!今天,你只是我一個人的!”
李德全及幾名玄燁身邊貼身的侍衛跟在遠處,我與玄燁緊扣十指,並肩走在繁華的街上。久違的感動不禁將我席捲,此情此景不禁讓我想到五臺山的場景,那個時候,我的心上沒有裂痕,那時我們的感情多麼濃烈、多麼單純,都回不去了。
行至街上最繁華處,玄燁忽然停下,從衣襟上取下我送給他的合心玉,我望著上面遍佈的細密裂痕,心中一痛,的確如我所想,只要裂痕存在就不可能消失。
玄燁撫摸著那枚遍佈裂痕的玉佩,忽然極爲認真地望入我的眼眸,道,“以前我看著這枚破碎的玉佩也覺得惋惜,到今天我才慢慢明白過來,這樣的合心玉纔是最獨特的,纔是世間獨一無二的,是任何名玉都不能代替的,就像…你在我心裡的地位。”
我心間一震,他的話直戳我心,我總固執地去想破鏡無法重圓,就像合心玉的裂痕永遠存在,但我卻從未想過,這樣的合心玉卻是最爲與衆不同的,是任何名玉都不能代替的。
“舒妃的確也送過我玉佩,但我絕不會去在意,我會隨意地將那塊玉掛在某一個地方,隨意地看上一眼…我更不可能打碎那枚玉佩,因爲玉佩的主人根本無法牽動我的悲喜,我就不會怕睹物思人…你知道嗎,我之所以摔碎這塊玉,是因爲那時,我一看到這塊玉,總會情不自禁地想到你,我傷心到害怕了……”玄燁手中緊握著合心玉佩,動情地對我說道,他的話語至誠至深,早已令我眼前一片闌珊的淚意。
“霏兒,其實就算今日你不求我帶你出宮,我也早就想好要帶你出宮了,只有在宮外,我才能這樣和你談心。”他仍舊極爲認真地對我說道,“我想了很久該怎樣對你說,你才能原諒我之前的所作所爲……”玄燁將我的手緊緊握住,他微微蹙了蹙眉,終於開口道,“霏兒,你還能再接受我麼?合心之約,我必不負,我從未忘記。”
我將頭扭向一側,只怕直視於他時我會忍不住決堤的眼淚。我假裝雲淡風輕地問道,“你這番話對別人說過麼?”
他慌亂得如同個孩子,“這是我爲了你準備了很久的,怎麼可能……”望著他慌亂的模樣,我不禁破涕爲笑,上前一步將他擁在懷中,附在他耳邊說道,“以後不許再離開我了。”
晌午時分,我同他仍走在街上,他忽然示意我不要出聲,轉向一戶人家,敲響了門,待裡面應了回話,他便道,“夫人,我來看看您,您可好些了?”
正值我疑惑間,裡面的人前來開了門,見我同玄燁站在門外,那老婦人不禁半掩了門,問道,“你們二位是誰啊?老身不認識你們。”玄燁用手撐開夫人手中的門,閃身走進去,道,“夫人莫怕,我是太醫院的太醫,我聽說您患了時疫,便想來看看。”
那婦人十分警惕,並不像一般百姓所有的警戒心,她道,“太醫院哪有這麼年輕太醫?老身只知道完顏大人家的大少爺完顏常平是位年輕的太醫,但老身是去過完顏府的,雖未見過那大名鼎鼎的安少,但卻見過常平少爺啊,您又不是他,那您究竟是何人?”
我心中不禁愈發疑慮,這婦人家境貧寒,所住院落也十分簡陋,屋內更無繁華的飾品,既是如此家境平平的人家,怎會與我完顏家有牽連?她究竟是誰,爲何我從未見過,玄燁又爲何會專門來拜訪此人呢?
玄燁向那婦人笑道,“夫人好眼力,我的確不是常平,也不是什麼太醫院的太醫,我是常平大人的親友,他得知您患了時疫,所以懇請我前來探望,如今看來,夫人可是康復了?”
“這時疫不會殃及性命,卻也不好過啊!老身的病不能除根,時常頭痛作嘔,幸好如今已康復了大半,這還要感激皇后娘娘和索額圖大人的搭救啊,救濟了老身諸多銀兩,才讓老身有錢治病啊!”那老婦人話至一半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停住口中的話,道,“不不…不是索額圖大人。”
玄燁一笑,問道,“夫人,這有何隱瞞的?索額圖做好事救濟百姓,還怕旁人知道不成?”
那老婦人愈發不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答不上話來,我心中的疑團也越來越重,能夠出入完顏府,且能見到常平面的人,她究竟是誰?
“印雲!去看看你母親在外面和什麼人說話呢?”屋內忽然傳來一聲高喊,隨之走出來一個眉目清秀的女子,周身上下無半分裝飾雕琢,宛如清水芙蓉。
那女子走到我與玄燁面前,上下打量一番,道,“二位可是我弟弟的好友?不知找我母親有何要事?”
我仔細思慮,方纔有人叫這個女子“印雲”,這個姓氏不禁讓我想起完顏府中的下人印夕。
我在很早時曾見過他與一個陌生的貴胄打扮的人在府外密談,被常安教訓了一番後,如今還算老實。印夕的母親的確是患了時疫,當時我賞了他十兩銀子讓他貼補家用,亦恩準他回家照顧母親。
若我眼前的人是印夕的家人,他們又怎麼會和皇后的阿瑪有瓜葛呢?當時我見到的那個貴胄打扮的人會不會就是索額圖府中的親信呢?他們找到印夕究竟要做什麼?!
“敢問夫人,可是完顏府印夕的家人?”我此話剛剛問出口,那老婦人忽然一驚,陡然跪倒在地,問道,“姑娘,你認識印夕?”
我點點頭,順著玄燁的話編道,“嗯…我們是常平的親友,時常去完顏府的,就見過印夕幾面。”
“他如今可好?”老婦人哭得更兇起來,“他這樣我們也不願意的啊!可誰叫我不爭氣,偏偏得了這時疫,他沒有辦法才這樣做的……我們沒錢治病,完顏府對我們也毫無救濟,印夕不這樣,我們能怎麼辦啊!”
我越聽越亂,心中的疑雲已越積越多。印夕究竟怎樣了?他在府裡不是好好的麼?自從他回府後,也沒再提過他母親的病,府裡自然不會知道,更不會給他們救濟…
玄燁見狀,將身上帶著的一包銀兩交到那名叫印雲的女子手裡,道,“這些銀子夠你們用陣子的了,還有這個…”玄燁又將身上的一把摺扇交給那女子,道,“拿著這把摺扇去完顏府找常平,他會來給你母親看病的,也不用給他銀子。”
玄燁輕聲一笑,拍一拍那老婦人和女子的背,安撫著她們二人的情緒。
離開此處後,我才拉住玄燁問道,“你怎麼會帶我來這兒?”
玄燁淡淡一笑,“京城中的時疫愈演愈兇,常平告訴朕,這家是最先患上時疫的人家,我就想親自來看看。”
我環上玄燁的臂膀,心中因擁有他而感到陣陣驕傲,笑道,“有如你君主,是天下蒼生的福分。”
玄燁眼中含了一絲笑意,嘴角卻有幾分苦澀,他道,“有人卻不這樣想,天地會亦愈發猖狂,朕聽聞,他們的藏身之處就在京城,天子腳下,豈容他們在此放肆!”
我忽然明白了玄燁的處境,京城中時疫席捲,之前遏必隆與準葛爾勾結一事還沒有最終定論,溫僖貴妃陷害於我一事也沒能查明,天地會又趁亂潛入了京城。
他徹夜不停地批覆著案上如山一般地奏摺,可是他也只個普通人…他也會病倒,也會難受…又有多少人會來心疼他呢?
只是我,又怎麼敢置身事外?我明知他身體有恙,朝事繁忙,卻還是讓他陪我出宮,就只爲了讓他的后妃與心上人會面。
玄燁牽起我的手來,輕輕撫摸道,“好了,今天不說這些,我答應你的,今天咱們就像平常的情侶一樣。”
“玄燁!”我拉住他,不讓他疾步離去,我黯然問道,“玄燁,我心裡真的從來沒有住進過除你以外的第二個人!只是…如果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會原諒我麼?”
玄燁愣愣地笑了一聲,拍了拍我的肩頭,安慰我不安的情緒,“傻丫頭,怎麼總愛說傻話?你能原諒我,我已經很知足了,我怎麼還敢怪你?”
我再不做聲,貼靠在他身邊陪他慢慢走著,我從未想過要做對不起你的事情,只是我只有保護好自己,才能留在你的身邊,我必須這麼做,我別無選擇。
因爲在宮中,我必須籠絡住惠兒的人心。
夜間,我同玄燁登上馬車,卻並未徑直回到紫禁城中,李德全駕車帶我們二人來到臨近紫禁城的北苑,夜間的北苑篝火熊熊,將一片天空染成火紅的顏色。放眼望去,夜幕下一片墨綠的草場格外迷人,空中繁星如許,將晴好無比的夜空點綴得格外動人。
玄燁陪我坐在篝火前的草場隆起處,我將頭依靠在他的肩上,遙想當年,我仍是女官時,他以君默的身份帶我來到此處騎馬,那時的我雖不尊貴,卻十分自在快活,周遭沒有注視的目光,更沒有想要陷害我於絕境的敵人,我亦不必處處逢敵,如履薄冰。
玄燁遙望著夜空中的幾顆明星,凝聲道,“霏兒,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好啊,”我仍舊靠在他的肩上,漸漸合起了雙眼,他才緩緩開口道,“有一顆星星,他愛上了一個人間的女子,後來,那顆星星寧願離開夜空,也要來到人間去找那個女子……那顆星星註定不能和常人一樣,但他希望,他也是一個平凡的人,這樣他們就能一直廝守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你說,那個女子,她也是這麼想的麼?”
我恬靜地一笑,緩緩睜開雙眼,牽過玄燁的手來,輕聲道,“我在你手心裡寫幾個字,你猜是什麼?”
我展開玄燁的掌心,將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用指尖在他的手心裡輕輕寫下幾個字:“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