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親王身著墨藍色朝服,頭戴頂戴花翎,身前身后五爪正龍各一團,兩肩上五爪行龍各一團,衣襟下擺籠著薄薄的輕紗。
裕親王見我愣愣出神,不由問道:“姑娘可有心事?”
“嗯……”我回過神來,淺淺一福身,“奴婢,很好。”
“你總自稱奴婢,可我卻不覺得你是奴婢。”裕親王領(lǐng)著我緩緩走出奉先殿,我只得跟在他身后,聽他句句說著,“你是完顏大人的女兒,該是府里的格格,怎么會到宮里做女官?你阿瑪怎么會舍得你?”
我聞聲不語,我總是不愿意他人話及此處,裕親王見我默默,也不追問,只是淺淺一笑,領(lǐng)我繼續(xù)走著。
陰云慢慢籠上紫禁城上方這一片天空,悶熱中又帶一絲潮濕,我們二人步伐極緩的順著紫禁城太和殿前的漢白玉石道向午門走著,裕親王回眸,“這個日子當(dāng)口兒,官宦家的女兒都在準(zhǔn)備選秀吧,為何姑娘你這么特殊,偏偏選擇入宮做女官?”
我微一凝神,見他不肯罷休,才含笑道,“王爺有所不知,奴婢心中有人了,便不愿意入宮選秀……”
“不愿選秀……?!”他聽我如此說,竟怔的一驚,不禁凝視我良久,忽然悵然若失道,“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fēng)!”
我不明其中意,只想起李煜的相見歡,便接下詩來,“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裕親王嘆息,凝一凝神道:“姑娘,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到這世間事故大多是不隨人愿,陰差陽錯的罷了!”
那諱陌如深的午門城樓已擋住我們的去路,宮門大敞,我見外面熙熙攘攘的好不熱鬧,尤想起自己入宮那日的景象,只是進宮容易,出去就難了。
我深吸氣,便被空氣中雨前的清香氣息喚醒,問道,“王爺為何忽然如此?只因聽到奴婢不愿選秀嗎?”我疑惑著,走近他身側(cè),他眼底竟微微泛紅,“完顏霏,我愛新覺羅福全亦愿你不被這宮墻鎖住!”
話畢,他竟用力推我,我踉蹌著走出兩步,再回頭望他時,他已緩緩向回走這,只是揮手道:“君默在等你!”
此時我才見宮門口停著輛馬車,站在一旁的不是別人,正是一日都不見蹤影的君默,他一身素凈的白色長衣,倚靠在馬車前,見我來了才迎上來:“想給你個驚喜,便沒讓別人告訴你!”
我見他獨身一人站在馬車旁,除了馬車案上放著兩把紙傘,再無別物,又想起方才我出宮時并無侍衛(wèi)阻攔,不禁起疑:“君默,你這是要做什么?”
他微微含笑,并不作聲,只是扶我上了馬車,自己駕起了馬。我仍是心下不安,打起馬車的簾子,問道:“君默,你到底帶我去哪?!”
他駕馬的身姿幕幕映在我眼中,豪氣英發(fā),氣宇軒昂,眉宇間含著些不凡的英氣與傲骨,與我剛才見的裕親王又有幾分不同的風(fēng)貌。
他只笑道:“放心!這幾天我總費心琢磨奉先殿的事!今日也該放松放松!”
不久功夫,他停下馬來,扶我下去,我見眼前一片綠意盎然,竟不敢輕易相信眼前所見,“君默,這里是……草原?”
他不禁失聲笑道,“還說是官宦家的女兒,這就是草原了?日后若有機會,我?guī)闳タ茽柷卟菰∧蔷跋蟛耪鸷橙诵模∵@里啊,不過是宮里人常來騎馬的北苑罷了。”
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著,腳下踩著細細軟軟的嫩草,雨前的北苑朦朦朧朧一片綠意,天雖陰沉著,可北苑卻更有另一番清涼的美意,不遠處仍能看到陰云下的紫禁金頂,層層疊疊。
我望著遠處的草甸,遠遠近近連成一片,仿佛伸出手去就可以碰到,我舉起手來,卻只有涼涼的風(fēng)從指縫間掠過。
君默走到我身后:“霏兒……?”
“君默!我很喜歡這里!”我收回手來,轉(zhuǎn)頭笑望著他,他牽過那兩匹馬來,拍拍馬背上的鞍子,“咱們滿人可是馬背上的民族!上馬!”
“可我騎得不好!”迫不得已,我已被他舉到馬上,無奈間只能收緊了馬韁,踩住了馬蹬。
他駕輕就熟地騎著馬兒,如風(fēng)一般融入到一片綠意的畫卷中,我也大喊一聲:“駕!”飛快追在他身后,從后望去,他策馬的英姿舒展而又俊朗,“這樣的男子,處處幫你,很難不叫人產(chǎn)生好感吧……”
我想到今日面對溫僖貴妃的萬險之時,他雖脫不開身,也求裕親王來幫我化解了險境……
我拼命打著馬,想要追上他,涼風(fēng)呼呼吹過我耳畔,他的身影卻依舊忽遠忽近,我高喊:“君默!今天謝謝你!”
他驀地收住了馬韁,他的馬兒便順從地停在原地,而我卻沒有反應(yīng)過來,我的馬兒仍風(fēng)一樣地向前狂奔,我匆忙收緊韁繩,□□的馬才緩緩?fù)O聛恚约簠s已經(jīng)狼狽地伏在馬背上,驚魂未定時,君默趕來,將我從馬上抱下。
“霏兒,馬騎得不錯!”他開口夸我,而我卻已經(jīng)被馬顛得暈眩不已,只得坐倒在地,靠在馬旁,道,“多謝!不過這馬騎得實在不忍入目!”
君默也坐在我身旁,捻起一根青草放在手中玩著,道:“女子中該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了!你若愿意學(xué),我可以教你!”他安撫我道,繼而啟齒道,“我這幾日因鰲拜的事費心不少,只想來這和你一起騎騎馬,大概心中就能有□□分定數(shù)了。”
聽他如此說來,我也清醒不少,便問:“現(xiàn)在可有定數(shù)了?”
他神秘一笑,將手中青草放至我的掌心,“一切聽你的!”
“聽我的?”我不禁失笑,“你該再斟酌幾日,那日我為你出的主意只是希望解你的燃眉之急,怕你想不出注意,被圣上責(zé)怪罷了。”
他仰望天空,也閉起眼來深吸一口氣,“我祖母告訴我,我應(yīng)該聽你的!完顏……霏。”他將我的名字拖得極長,語氣凝重于我的姓氏。
“如若你堅持,那我必將竭盡全力幫你!”我俯到他面前堅定地說道,幾日來他屢屢?guī)臀遥乙仓皇菫樗M一絲綿力而已。
他聞聲,微啟雙眸,面上了然有些笑意,竟一把握緊我的手腕,“有如你知己,確是我的幸事!”他坐起身來,朗聲問,“霏兒,你可有什么愿望,我?guī)湍銓崿F(xiàn)。”
“愿望…難道要說回到府中,與阿瑪額娘團聚……難道要說遠離皇宮,從此與他訣別,再無見面的可能?”
不知為何,此時再看君默那俊朗得無可挑剔的面龐,我心中竟蕩漾起不舍與留戀,想到幾次他對我的幫助,心底那種難以言說的情愫再次泛濫在我的心頭……那感覺是不同于對納蘭漣笙的情感的,或許我對漣笙,真的只是兄妹之間的情感罷!
“我不愿選秀!你可能幫我?”我激動萬分地脫口道,他聽后微怔片刻,而后笑道:“宮中女官是不能選秀的。”我見他竭力忍住面上不忍的情緒,眉宇間幾縷不愿與不肯被我的話輕輕挑起。
“我只怕還是躲不過……”
他更緊得握住我的手腕,“就那么想離開?”
頭頂上忽然轟鳴一聲,悶悶的雷聲滾過,我們身下細細軟軟的嫩草被風(fēng)卷著彎了腰身,一陣陣風(fēng)吹過,青草猶如一層層泛起的波浪,我們身后馬兒嘶鳴一聲,我再仰頭看去,發(fā)覺細雨已如斷線東珠。
君默不再追問,只是攬手將我扶起,打起手邊紙傘,撐至我頭頂。
雨滴打在我們兩人頭頂?shù)膫闵希S颯地響著,我微顫著接下他手中的傘,他卻不肯松手,“縱使你執(zhí)意離開,我依舊認定了要護你到底。”
“到底為什么?”我忍不住眼底微熱,他的手掌握住我冰涼的手,道,“你與她們都不一樣,你……你心里不止有你自己!”我眼里浮現(xiàn)起水汽,念及前路漫漫,意念蕭條,這世間大多的情都是情深緣淺……
漣笙縱使百般難為,也還是犧牲了我,唯有此人,無論如何,護我到底!耳畔再次回響他那句“縱使離開也要護你到底”竟是那么至誠至深,我竟毫無招架之力。此人雖來歷不明,只是幾次的出手相救都如雪中送碳。
他說完,只是定定將傘放在我手中,便飛身上馬,在雨中一路狂奔……
“君默!”我高聲呼喚,追在他身后,“你說過,曲不會終,人亦不散!”
君默勒馬,縱身跳下,他身上早已被雨浸透,見我停在他身后,面上籠上更濃的笑意,他垂眸凝神,片刻才高聲道:“我說過的都算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