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人提了燈籠,走出暖閣去尋那聲音,卻見一個略顯清瘦的身影從凝花閣的窗下一閃而過。
純風拿了斗篷匆匆跟在了我身后,急聲道:“格格,您仔細摔倒了!”
看那清瘦的身影我心里愈發生了疑,“這個人…他來做什么?”繼而頭也不回地追著那身影一路走出凝花閣。凝花閣的夜格外寂靜,靜得讓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喘息聲。
順著后堂中的小路一路尋去,直走到前院的拱門前,空氣里席卷著一股淡淡的合歡花的味道,我停在朱色的拱門前,低聲問道,“你是…?為什么到后堂凝花閣來。”
純風此時才跟到我身后,將斗篷披在我身后,接過我手中的燈籠,走出拱門一步,將門外照亮——印夕一個人畏縮在前院中的合歡花樹下,小聲抽泣著。
我眉頭一皺,只覺心下一沉,借著燈籠的光暈,我走到合歡花樹下,扶起了印夕,道,“堂堂男子漢,有什么傷心事值得哭成這樣?”
印夕的眼睛已經哭腫,他畏懼地抬頭,望入我的眼眸,瞬間又斂回眼神,諾諾道:“格格,奴才…奴才無能!”
我只笑道:“胡說什么,你究竟是怎么了?不如去我暖閣里坐著說吧。”話畢,我便轉身,欲要帶印夕回暖閣說話。印夕見狀卻驚恐地跪倒在地,口中央求道:“格格,奴才不敢闖入后堂了!”
“不敢不是也去過了嗎?”我轉頭正色道,示意純風扶起印夕,繼續朝前走著,“阿瑪和漣笙已經睡下了,你若不想驚動他們便隨我來。”
印夕才緊跟在了我身后,隨我一路回了凝花閣。我扣了扣暖閣的門,問道:“欣兒姐姐,可寬衣休息下了?”
暖閣里仍有光亮,欣兒應道:“妹妹,我還在等你呢,還沒睡下。”聽到欣兒的答話,我才領了印夕進了暖閣。
欣兒身上搭著件青色織錦的坎肩,斜靠在臥榻上,借著微弱的光看著手里的書,見到印夕進來也不由得一驚,收了書從臥榻上走下來,問道:“印夕?這么晚了他來做什么?”
我解下身上的斗篷,笑道:“人難免會遇傷心事,今日就算是破一回例罷。”
印夕口中連連道謝,我只邀他坐下,仍命純風給他捧了茶,他似是受寵若驚,不敢接下純風手里的杯子。
我拾起桌上的涼扇,道:“和我說說吧,遇見什么傷心事了?”
印夕猶猶豫豫,終于還是說道:“格格,奴才…奴才的母親患了時疫,家中只有長姐一人,著實照顧不過來。還有大人他,大人他…”印夕見我漸漸蹙起了眉,住了口中的話。
我說道:“我可以理解你,作為子女,父母親染疾,豈有不在身邊侍奉的道理?你且說需要回家去幾天,我自會與阿瑪說的。”
印夕連忙拱手道:“格格當真是菩薩心腸,奴才想要回家去等母親好了再回來,時日不會太長,還望格格體恤!”
我伸手從桌上的荷包里取出自己的銀錢,交到印夕手中,說道:“你平日里侍奉我阿瑪額娘都是盡心盡力的,如今有急事,我也只能幫你至此了,先收下這銀子,回去應急用罷。”
印夕撲通一下跪在我面前,伸手接過銀子,哽咽道:“格格的大恩大德印夕無以為報!”
我輕笑道:“你從小就在我們府里,我只把你看作兄弟,不要說這樣的話了罷。”我招手,道:“純風,明日再去和管家的顧文孝說去,先借印夕十兩銀子應急去。”
“是。”純風福身應道。
“好了,你也該不難受了,明日便可以回家去了。”我微微一笑,望著千恩萬謝的印夕。
印夕說道:“奴才謝過格格,只是大人那邊,這幾日命我跟著漣笙少爺的,這樣一來,奴才恐怕不能復大人的命了。”
欣兒和我同時一怔,我驚道:“跟著漣笙?阿瑪叫你跟著做什么?”
印夕自覺失言,卻還是說道:“不瞞格格,大人想,大人想讓奴才看漣笙少爺每日都見些什么人,若是可以便多領少爺來和格格相處。今夜里,少爺出了趟門,去見了個姑娘。”
“荒謬!”我狠狠拍下手中的扇子,怒道,“阿瑪當真是糊涂了!這種事情豈是強拉硬拽能行的!”
印夕慌忙寬慰道:“格格息怒,要明白大人的用心啊,一切都是為了格格著想啊。”
“行了,今日你且回去吧。明日與阿瑪額娘告了假,再到顧文孝那里領了銀子,就回家去吧。”我仍舊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懣。
印夕跪了安,便退出了凝花閣。
望著他慢慢退去的身影,欣兒不由得擔憂起來,“妹妹,伯父為何出次下策?哥哥他…難不成!”欣兒似是忽然想起些什么,后悔莫及,輕撫自己的額頭,道,“他大抵是去會那納蘭芷珠了!我才是糊涂!”
“納蘭芷珠?”我心下不覺一痛,卻還是極力忍住,“她是誰?”
欣兒看向我,說道:“便是那即將入宮的秀女,我后知后覺,才發覺哥哥對她有意,可是她,是要入宮的啊!”
“漣笙…”我忽覺一絲哽咽,想起曾經種種,漣笙也曾經讓我有過托付于斯的想法,只是如今我們漸漸大了,這想法縱使我還留存著,他卻也已經忘了。
“無妨,漣笙能遇到真正喜歡的人,我很開心。”我低頭說道。
欣兒緘默了良久才道:“妹妹,我方才想,伯父定是不希望你將來入宮,才出此下策的,若是哥哥當真…當真無意娶妹妹,妹妹作何打算?”
“我,若是躲不過那選秀,便也不必再躲了罷,我想這天下的出挑女孩兒都想著有朝一日能陪王伴駕,所以,就算我入宮選秀,也不會被留下的。”我淡淡一笑,望向欣兒,心里還是會有一絲失落。
“霏兒妹妹,你睡了嗎?”漣笙的聲音突然從窗外傳來,我一驚,瞥向窗外,頓了頓才答道:“還沒有,漣笙哥哥有事嗎?”
“我,我想進去見你可以嗎?”
我整了整衣裳,打開門去迎了他進來,說道:“哥哥這么晚了還來做什么?”
漣笙站在門口處不再向里走動,一個人怔怔地道,“霏兒,你肯相信我,對你的真心嗎?”
我臉頰上傾時熱了起來,故作鎮靜地道,“哥哥待我如同親生妹妹,怎會感不到?”
“不,我是,我是喜歡你的,你該知道的!”漣笙的語氣漸漸激揚起來,伸出手來牽住我的一只手,“只是我不能傷害了她!她一片癡心,只說要在落選后再來尋我,我不能在她回來以前娶任何人,她一心一意想著落選回來見我,我雖不喜歡她,可她回來后若是見我已經娶了她人,心里可怎么受得了?”
“那你的意思呢?要我等著,還是讓我成全了你和她?”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漣笙心疼地伸出手擦拭掉我臉上的淚,說道:“我要你等我。”
“如果這樣,我也要入宮選秀了,此番,兇多吉少。”我低垂眼簾冷聲道。
“霏兒,我來便是想要告訴你,也許我有辦法幫你。”
“什么,你說。”我并沒有打起精神,因為我知道
漣笙牽起我的雙手,說道:“若是想要躲過選秀,不如在選秀前入宮去做女官,等到選秀結束了,再將你迎出宮來?女官可不能參加選秀,而且也只有滿族官宦家的女兒才有資格去做女官的。”
我本以為不會有什么好的方法,聽漣笙如此說來倒也不失為一個可行的辦法,便漸漸打起精神,說道:“也許我愿意一試,明日去回阿瑪吧。”
漣笙欣喜之下點了點頭,說道:“好妹妹,幸好你沒有誤解我。”
“哪有那么多的誤解,多想想他人的好處,一切誤解也就沒那么重要了。”我淺笑道,望著漣笙愈發浮現出笑意。
漣笙說道:“妹妹到底與她們不同,其實,妹妹將來若是不愿意委屈嫁我,我也不會強求于你,只是不愿意看著妹妹身陷宮禁,一生不得解脫。”
“漣笙,”我輕喚道,他微微點頭,傾耳聽著我說的話,“世事無常,豈是你我能料知的?我也只愿你能一切安好,待我平安從宮中歸來,咱們從長計議,一切都還來得及。”
漣笙點頭,漸漸松開我的手,道,“妹妹早些休息吧。”話畢,便轉身出了暖閣,一人消失在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