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貽笑大方?方大人狹隘了,要知道,在云州城跟錦州城連破數案,件件案子的破獲都未曾離開你口中這名女子的驗尸結果。此事,不光刑部知道,就連皇上也是知曉的,以至于特許她在驗尸之事上便宜行事。不知方大人是對本官有懷疑......”蕭清朗說到此處時候,直接抬高聲音,疾言厲色道,“還是說,對皇上破例之事有質疑?”
一句話,直接讓方莊恒誠惶誠恐起來。他趕忙拱手說道:“下官不敢,既然如此,那就有勞許......仵作了。只是,為防這位仵作有差池,還請大人允許下官尋個衙門常用的仵作前來,一道參與驗尸之事。”
他說的隱晦,不過卻不難聽出對許楚的不信任。在他看來,女人驗尸本來就是天方夜譚,更何況是嬌滴滴的穿的那般矜貴的女人。
相比之下,好像屠夫做仵作,也要比她值得讓人信服。
蕭清朗對他的話,不置可否,不過到底沒有斥責。所以,方莊恒只當他是默認了,趕忙回頭吩咐官差去城西尋鄭屠戶。
不過半刻鐘,那鄭屠戶就被拉扯著匆忙趕來。看得出,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勉強,顯然并不樂意前來驗尸。
那鄭屠戶瞧見院子里的架勢,也懵了一下,不過還是皺著眉粗聲粗氣的看向方大人問道:“大人,這么興師動眾的,是死的誰家的人?”
方莊恒剛要斥責他無禮,就聽見蕭清朗淡淡開口道:“既然方大人請的仵作來了,那就開始吧。”
如此一來,他倒是不好在借機發作了。
鄭屠戶只當在場的,唯有自己一個仵作,所以得了準許,就徑直走向尸體。他瞧了瞧死者的模樣,從瞳孔到尸體上的傷痕一一查看過,倒是似模似樣。
“大人,死者身上有幾處傷痕,像是跌傷,其余的并未有異常。”鄭屠戶起身拍了拍手,說道,“所以,小的推斷,死者是與人推搡時候,不慎摔倒跌傷致死,又或者因急病猝死。”
此言一落,一旁的掌柜的就趕忙開口說道:“阿達素來身強體壯,平時沒有鬧過病痛。而且他為人忠厚老實,也不曾與人爭執打斗過,也就剛剛與你們這群人生過口角,定然是你們心中不忿欲要以多欺少持強凌弱,才讓阿達遭了難......”
他的話一出口,就接連有伙計附和起來。若是尋常時候,許是他們還是礙于對方的身份害怕報復不敢出頭,可眼下出了人命,那就不是說膽小怕事能躲得過去的了。
如今,不光是四周的伙計跟官差衙役看向魏廣等人的目光帶了懷里,就連魏廣自己都皺起了眉頭。剛剛他雖然斥責了那人幾句,可卻并未動手,更不存在與他打斗的說法了。
只是倆人說著說著話,那伙計忽然倒地不起。他蹲下身,去試探死者的呼吸,卻被掌柜的跟另外一名路過的伙計誤以為是他打死了人。接著,二人吵嚷起來,這事兒,實在詭異,讓他幾乎百口莫辯。
他目光憂慮的看向蕭清朗跟許楚,見二人并未動怒,神情坦然,一顆心也緩緩落地并不為自己強辯。
鄭屠戶說的簡單,甚至未曾仔細驗看。看得出來,作為方莊恒特地尋來的仵作,在驗尸之事上十分潦草敷衍。比之許楚之前遇到的李仵作,趙仵作等人,相差甚遠。
許楚看他的模樣,心里莫名的生了惱怒。若是之前的李仵作跟趙仵作等人,縱然最初看輕自己這女子之身的仵作,可在驗尸之事上也頗有心得。更重要的是,在他們的能力范圍之內,勘驗尸體絕不會如此敷衍了事。
可如今,這鄭屠戶卻未曾將人命之事放在心上。此事,實在讓人氣惱。
她蹙眉一瞬,狹眸冷視著那鄭屠戶,冷聲說道:“古時仵作曾有言:凡跌死者,失腳處蹤跡,及地上可致命的要害處,須有抵隱或物擦磕痕瘢。既然你說,死者是跌傷,那還勞煩告知我等,他是跌在何處而死?”
這客棧后院雖然是泥土地,可卻并未有怪石或者凸出之處。可以說,地面柔軟,就算跌倒最多也只是擦傷,絕不可能留下死者身上的跌傷。
鄭屠戶不妨被個女子嗆聲,當即臉色就漲紅起來,他對著許楚怒目而視道:“哪里來的小娘子,這驗尸的事情豈是你能隨意指摘的?就算他的傷痕未在要害處,也有可能受了內傷猝死。”
他的話音還未落盡,就聽的許楚再度開口道:“若內損致命痕者,口、眼、耳、鼻內定有血出。”
她目光清寒,接著凝聲說道:“另外,你所謂的急病猝死,又或者是你話里隱含的,死者是因與人爭執而情緒激動,繼而引發疾病而死的潛在結論,那就更是荒謬了。”
鄭屠戶被她冷冷的質問弄得臉色忽白忽青,只兇狠狠的盯著許楚,冷笑道:“牙尖嘴利的,那你說說他是為何而死?我觀死者身上,肉色發黃,肉色微黃,口、眼合,頭髻緊,不是情急中風又是何故?”
“且不論他的同伴是否證明其有重疾,只說你所謂的中風猝死,無論是中邪風還是暗風,除去肉色之外,最重要的特征應該是口內有涎沫。”許楚看著臉色鐵青的鄭屠戶,不緊不慢的將剛剛下樓時候隨手背上的工具箱放下,然后說道,“而我瞧你剛剛只觀了死者耳鼻,卻并非查看其口中情形。那我是該說,你是草菅人命還是被人收買呢?”
畢竟,按著方大人的態度,這鄭屠戶雖然并非專門的仵作,可應該不至于如此不堪。最起碼,不應該在死因上如此牽強附會。
雖說隔行如隔山,可是他到底也是被衙門認可的仵作。跌傷而死,跟猝死的癥狀,不應該如此一言糊弄過去。
鄭屠戶瞳孔一縮,下意識的就躲開了許楚清明攝人的眸光。
一旁的方莊恒顯然也看出了鄭屠戶今夜驗尸中的不同,他瞇眼打量了鄭屠戶一番,對身旁的官差使了個眼色。只是一瞬間,幾乎不曾讓人察覺,那官差就悄然行到了鄭屠戶身后。
許楚的動作極為利落,見死者腦后、頂心、頭發內,沒有異物被釘入骨中。然后,她才用鑷子夾了棉花擦拭死者鼻腔,片刻后,卻見那純白的面團竟然沾染上了一層暗紅色。
她見此狀,又以同樣的方法擦拭了死者的口中,卻見又有一層暗黑色的痕跡。并不明顯,可卻實實在在的出現了。
顯然,死者口鼻曾有過出血。
因為方縣令來時,帶著一隊手持火把的衙役官差,所以此時后院雖然是在夜幕之中,卻并不顯得多昏暗。反倒是,恍若白晝。
剛剛還義憤填膺斥責許楚瞎搗亂的鄭屠戶,原本想著在她查看有了發冷的尸體后被驚嚇的花容失色。到時候,他且要這口齒伶俐多讀了幾分雜志的小女子好看。
卻沒想到,她的一舉一動,竟要比自己這見過了尸體之人還要詳細。一時之間,鄭屠戶心里也隱隱的擔憂起來,手指還不自在的捏了捏袖口處。
而方莊恒更是錯愕,就在許楚蹲下身去查看尸體的時候,他就死死將目光放在了她身上。見其竟然真的在尸體上發現了端倪,當時他心里就暗暗吃驚起來。
于是,剛剛的不以為意,甚至覺得刑部的大人對驗尸之事太過兒戲的想法,徹底被默認所取代。就連看向許楚的目光,也由厭惡貶為了審視。
“驗,死者,男,身長六尺四寸,年齡約莫三十歲上下。尸體呈側臥狀,按鄭屠戶驗尸之前的觀察,其衣服跟發鬢整齊,并無拉扯推搡的痕跡。左手手背一側有擦傷,其上有院中黃土沾染,可推斷為倒地之時造成。”
她神情稟然,眸色沉靜的看過死者身上的每一處,確認并無遺漏了,才緩聲說道:“尸體溫熱,還未出現尸斑跟尸僵情況,角膜清澈,死亡時間在半個時辰之內。”
“胸前有一處癮赤黑痕,行彎而小,疑似驢蹄印記。另外,小腹、脅肋有赤腫痕跡,未破皮,形狀與胸前的痕跡如出一轍,色淺疑為新傷。”她說著,就取了釅醋敷在剛剛指過的小腹跟脅肋處。
其實要是平時,只仔細查看體表就能看出痕跡。只是現在,那被方大人信賴的鄭屠戶明顯有隱瞞,且多會質疑自己所做的結論,所以于情于理以釅醋敷過讓傷痕顯露,才能讓對方無話可說。
想這傷及脅肋跟腹部,極有可能會造成內傷,所以許楚特意在死者胸腹跟脅肋多處按壓。片刻后,她沉聲說道:“死者左側第七根肋骨骨折,疑似刺破臟腑繼而導致腹部微微腫脹。具體情況,需要解剖后驗看。”
正常而言,死亡在半個時辰之內的尸體,絕不可能出現腹部腫脹的情況。而且,應該不是如之前邱家小姐那般只造成了腎臟等處出血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