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允祥病後, 我送給十四爺的信少了許多，無暇顧及十四爺那邊的情況，帶信的人也由之前的允祥換做了弘曆。不過弘曆幾乎都是偷偷去的, 他心裡也忌憚自己的皇阿瑪, 但他也知道若他十四叔收不到我的信, 會想一些不好的事情。

我也讓弘曆告訴了十四爺, 如今允祥病了, 怕是沒那麼多時間給他寫信了。他讓弘曆帶話回來說，他明白，會等著。

趁允祥昏睡時, 自己總在他房裡寫著信，心裡隱隱覺得皇上現在怕是看在允祥的面上才未治罪於我, 恐怕允祥走後……

但十四爺還有那麼多年的時間, 若現在不寫好, 怕以後他挨不住，所以將之後多年的信都一次寫完了。

每日都在回憶以前看到的歷史資料, 想想那年有什麼值得寫進去，證明自己還活著的細節，希望他見到信，會覺得自己安好。

心中開始爲冀兒打算了，皇上那日定已知道冀兒是十四爺的兒子, 允祥走後, 他會如何處理這件事情呢？歷史上並無記載, 他好似也未追究十四爺的罪, 那究竟後事如何發展呢？心裡很愁。

“婉婷……”聽見允祥醒了, 忙放下手裡的筆，走到他牀邊兒。

“我在的。”握住他有些無力的手。

“最近我時常見你在那兒不停地寫著什麼, 你是不是在擔心著什麼？”允祥第一次問起我，不知如何答他。

“只是練字，讓自己心靜一些。”

他反握著我的手輕拍，“你別擔心了，皇上……你四哥他不會對你和冀兒怎麼樣的，他那日見到未追究，以後就不會追究的了。”

見他這個時候還擔心著自己，心裡有些難過，“我不擔心四哥。你也放寬心吧！好好養病，很快會好起來的。”

他淡淡地笑了下，“若我好不了了，我不想你哭，知道嗎？”

“別說了，”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快些好起來，冀兒還要你陪他玩兒呢！”

“只是冀兒嗎？”他期盼地望著我。

我扶起他身子，靠在自己身上，“還有婉婷，婉婷想聽你的笛子，想你牽著我去玩雪。”

他時常咳嗽，聲音一直有些沙啞，替他順著氣，“還記得當年在科爾沁草原，你總是害羞躲在我身後，沒想到到現在也還是喜歡呆在我身後。可我總也在身前看不到你，我會想你的，知道嗎？”眼淚在框裡打轉，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婉婷，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一直好想問你，可是怕問了你，你會生氣。”允祥輕聲得說著。

“問吧！我不會生氣的。”心裡有些堵。

“究竟我哪裡比不上十四弟？你當初爲何一開始就喜歡了十四弟？爲何無論誰做什麼都感動不了你？”自己也楞了，我該如何答他？

見我沒出聲，他輕輕的笑了一聲：“是不是因爲那日在避暑山莊，他答應了你今後只有你一人？而我當時……”

“允祥，”我輕輕地叫了他一聲，“你相信輪迴嗎？”他輕輕地點了下頭。

“或許喜歡一個人，是上輩子的緣分吧！他是做了些讓我感動的事情，我自己也說不出爲什麼。但是這些年我知道了，你和他相比，你的情義也不比他輕。或許是我自己固執吧！不想讓人看低自己。”

允祥沉默著，很久才又說道：“那日他嫡福晉鬧到宮裡，之後從他額娘口裡知道他的事情。我已經認輸了，沒想到他還在你沒提任何要求的時候便自己向你表明了鍾愛一生的決定。起初發現你喜歡他，我也有些不服氣，但那日以後，我被你們兩人的固執鎮住了，你們確實只屬於對方。”

允祥握住我替他順氣的手，“不過婉婷，我很開心了。至少現在你在我身邊，雖然你的心還在他那裡，但這些日子你對我的照顧，作爲福晉也不過如此了。”

我一直沉默著。

過了一會兒，允祥又說道：“那日壽皇殿裡，我向他討要一紙休書，也未說起你有身孕的事。他起初很震怒，沒過一會兒就笑了起來。我正奇怪，他就說只要是爲你好的，他什麼都肯做。一個如此高傲的人，竟爲了你肯忍辱負重，而且在我看來是奇恥大辱，他都能忍下，不枉你等他那麼多年。”眼裡有些淚，爲了十四爺，也爲了允祥。

“令自己更想不到的是，他之前竟暗示過你，讓你自己要爲了自己打算，只要是對你好的，他都做了。他雖未聽見你的那首小曲兒，也都做了。聽見你有了身孕，更是開心得無法自抑。婉婷，等著他吧，無論將來你變成什麼樣子，他都會疼你的。莫要頂撞四哥了。”點了點頭。

“這幾年，你留在身邊，我才知道，當年你要的，我其實也能給的。是我自己錯過了，不怨你。”終於忍不住有些泣不成聲了。

允祥輕輕的拍了拍我的手，“別哭，我不是想讓你感動才說這些的，我只是心裡有些遺憾。”

四月，允祥時常陷入昏睡，和我說的話也越來越少了。

但每次醒來，總會用眼神尋找著什麼，漸漸地自己也不再離開他，無論他昏迷還是清醒，只想陪著他。

也停下了未寫完的信，不知該如何寫下去了，我今生最好的知己，允祥他就要走了，心裡好痛，什麼也做不了了。

允祥自己也知道時日無多了，只要清醒時，便開始爲自己安排後事。

他對嫡福晉吩咐：“我走以後，殮葬只能用普通的常服，一切金玉珠寶之類的東西，一概不許用。”

又親手爲自己繪製了墳院的圖紙，吩咐他的家人：“不要違揹我的話，不可以逾越定製，只能以親王的規格殮葬。知道嗎？”

將皇上每年加賞親王俸祿的一萬兩銀子全部都封貯，對他的兒子說：“皇上所賞的那些當鋪和我的家業，已經可以滿足府上的開銷了，這些歷年皇上所賜的奉銀，都悉數交回給皇上充裕國庫，以備不時之需。現在國家並不充裕，一切要以國事爲重，切勿有任何的貪慾。”

府中上下都按他的意思一一照辦。

五月初，允祥已藥石無靈。

初四那日，他精神好了些，將我叫到他身邊，屏退了所有的人。

“婉婷，今生我怕是無法陪你走到最後了，你要好好的，知道嗎？別和四哥鬧脾氣，要聽我的話。”

流著淚，忍著心中的悲痛，“允祥，今生你陪著我走了好多最困難的路，婉婷對你虧欠太多了。”

他無力地擡手拭去我臉上的淚珠，“從在御花園小亭裡遇上你那日開始，我便無怨無悔了，今生我的愛與你無關。你不要爲我流太多的淚，至少在我快去時，你仍是我的福晉，足夠了！你已成全了我今生的情。”

握著他的手，不想放開，“今生婉婷再不會吟詩作對，再不會飲酒暢談，再也不會挽弓，從此以後也不會再縱馬馳騁。”

允祥微微笑了下，含著淚，“你要學伯牙斷琴嗎？傻瓜！人生還剩下什麼樂趣？”

我苦笑了起來，笑中帶著悲痛的淚，“子期子期兮，你我千金義，歷盡天涯無足語，此曲終兮不復彈，三尺瑤琴爲君死。允祥，今生再無一人如你爲我，你走以後，何來樂趣？”

他的手微微地握了一下，“你仍有十四弟，他在等著你，切勿爲我傷心過度，保重身子。不要負他的情纔是！”心裡卻在想，我此生欠他如此之多，自己真的還能安心走回十四爺身邊兒嗎？

“婉婷，你是我今生最大的遺憾，也是我今生摯愛，無論我在哪裡，都會守護著你。你要記得，堅強些，無論我在哪兒都會一直陪著你的。”

屋裡傳來痛哭聲時，自己無力地坐在了園子的石凳上，允祥走了，此生再無如他這般的知己……

經歷太多悲歡離合，唯有此時最痛。大悲無淚，卻痛徹心扉。

“浪說曾分鮑叔金，誰人辨得伯牙琴！幹今交道好如鬼，湖海空懸一片心。”

允祥，你帶走的不僅僅是我心裡對於今生知己的義，還有我的一顆心。

一顆有淚的心，只怕此生再也不會爲誰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