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屏風後換好衣服,將長髮散落在身後。子鵑已經回來了,到我跟前輕聲說了句:“我已經通知十四爺帳裡的人了,帳殿那邊現在很亂。”點了點頭,她才退了出去。
軍醫正準備離開,稟告我說並無大礙,好在箭上無毒,傷口也不深,估計是臨時拿的一把普通的弓,沒傷到內臟,倒是跑得太急,流了不少血。開了方子,上了藥,過些時日結了疤就好了,就是要好生調養著。
吩咐帳外的子鵑去拿藥,等下交給十四爺的下人,讓他們即刻煎藥。又將剛纔的衣服放到櫃底,想想這衣服是不能再穿的了,找個時間燒掉才保險。
剛纔著緊十四爺的傷勢,換完衣服,領口忘記扣好便出來和軍醫說話了,這會兒才留意到。一邊扣,一邊走到十四爺身邊兒,他居然用一種玩味的眼光盯著我,低聲說:“要是有人這時進來見到,怕是跳進黃河也難洗清了?!?
瞪了他一眼,心想都這樣了,還有心情作怪,“跳到黃河洗得清纔怪,越洗越多沙子。再說咱科爾沁就沒湖泊了?我幹嘛捨近求遠去跳黃河呀?虧你想得出!”
記起剛纔爹爹說的話,便問他:“你剛纔……?”
還沒等我問出口,十四爺露出萬分焦慮的神情,細聲反問我:“這個問題該我問你的,你深夜到那邊營帳幹什麼?還驚動了太子的人。還是他……”
他猶疑了一下,皺眉,顯然不想把那句話說完整了,不過也明白他要問的是什麼意思,“不對,絕不是我剛纔所想的那樣。即便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也絕不敢此時動科爾沁大營的人。你到底做了什麼?他居然要你的命?”
換衣服的時候已經在考慮怎麼告訴他,若他不知情,是斷不能把我聽到的內容告訴他的。想起我過去的目的,靦腆的說:“誰叫你這幾天躲著我?我派人去找了你很多次,你既不來找我,又不派人送口信給我。今兒等了你很久,只好自己親自夜探十四爺的營帳了。”
十四爺聽說我竟是爲了去尋他,激動了一下,準備伸手過來,又牽動了痛處,嗞了一聲。見他疼得厲害,心裡也一緊,忙捉住他伸了一半的手,免得他再亂動。
他卻想起什麼似的,裝作很生氣地小聲問我:“你那日夜裡,不是想著回科爾沁嗎?不是在乎你那叫穆穎和布小越的兩個傢伙嗎?爲此還說出那麼絕望的言辭!爲何又來尋我?”見他居然還有心情吃味,覺得很是好笑。
十四爺見我笑而不答,又有幾分惱怒,真的生氣地低聲說道:“有啥好笑?你知道那日把我傷得多深嗎?我對你都那樣了,你卻心裡想著別人?!?
聽他那酸味十足的話,笑得更大聲,然後問他:“如果我想的人是女子呢?”心想,布小越呀布小越,你就勉爲其難的暫時做一次女子吧!
十四爺皺眉,語氣仍很強橫地細聲說:“那也不行,你的心裡滿滿的只能是我?!?
我假裝很生氣,“你這是什麼霸道的道理?那我阿瑪和額娘就不要啦?”
十四爺好似認真的想了想才低聲說:“好吧,可以分一點給你阿瑪和額娘。不過就一點,不然我怕你的心裝不下我?!毙χ戳丝此?,感覺他此時說話竟然如此的孩子氣,也不知道他這二十年是不是白吃了那麼多的米飯。
十四爺傷口在背上,不能躺著,只能趴著和我說話,也挺費勁的,於是對我輕聲央求著,“扶我起來好嗎?想坐著,趴著難受?!?
擔心他的傷,他見我眼神,開心地笑著,“不礙事,你爹爹的軍醫不是說了嗎?沒傷及內臟。況且爺我自幼習武,身上哪兒不是傷?這傷算不了什麼。保證個把月後還你一個完好的十四哥哥就是了?!?
“怎的就變了十四哥哥了?”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小心地扶他坐起來。
十四爺壞壞地一笑,帶著幾分邪氣在我耳邊低語,“情哥哥啊?!?
見他使壞,又想出手修理他,他敏捷的伸手接住我的這一巴掌,卻很悽慘的叫了聲:“啊!”後悔的望著他,擔心他傷口是不是裂開了。
十四爺卻又壞笑著忍著痛說:“看來我得時常受傷,才能隨便討你的好了?!?
低下頭,柔聲對他說:“你不要再傷了?!?
胡鬧了一陣了,想起爹爹交代的事情,很正經的對他講:“今兒晚上的事情,我爹爹已經責罰了帳下的一個親信,你和他摔跤時,他沒留意附近有一根細矛,所以你才受傷的?!?
十四爺慎重地點點頭,忽又嬉皮笑臉的輕聲說:“這未來的岳丈大人,想得還真是周到。”
哼了他一聲,“我什麼時候答應嫁給你了?”
十四爺伸手在我和他之間來回比劃著,“我們都這樣了,他不把女兒許了給我,還能許給誰?誰還會要你不成?”
一時沒明白他說什麼,隨即想起,剛纔軍醫給他包紮,一直沒穿上衣,而我此時也長髮披肩,兩人共處一室這麼久,這在古時是有損女子清譽的事情,臉有些微熱,低著頭不去看他。
十四爺握住我的手,溫柔的說:“放心好了,我定會對你負責的。也一定會似之前一樣疼你,所有對你的承諾都不會變,你就放心嫁給我吧!”
沒理他,過了一會,他又正色低聲問到:“婉婷,告訴我。太子爲何要殺你滅口?”
此事牽連重大,不能這樣冒然的告訴他,不能讓他擔上風險。十四爺見我神色凝重,嚴肅地說:“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會護著你。但你要說實話,否則我如何幫你?我不會讓你有事的,相信我?!?
聽見外面有雜亂的人聲傳來:“皇上帳殿那邊適才發現刺客,身形似個女子。太子奉命搜查,還不讓開?”
心想,定是太子動靜太大,驚動了皇上,他又不確定聽了他秘密去的人是誰,所以才說在搜捕刺客,讓自己鬆了口氣的是,還好他沒發現十四爺。
阿木爾師傅留下的兩個親信此時應該在門外阻撓著太子的人,“十分抱歉,此間是婉婷格格的帳篷,她現下不方便讓你們搜查?!?
聽見太子的人道:“太子殿下剛纔吩咐過,一間都不可以落下,你們最好還是別站在這裡阻撓了!”
十四爺在我手上輕拍了兩下,讓我安心。其實自己心裡一點都不怕,示意他躺到牀上去,十四爺不知我想幹什麼,但還是很聽話的上了牀。拉了他身邊的絨毯給他蓋上,用手勢告訴他我出去看看,他有些擔心地點了下頭。
此時外間一直都在僵持著,太子的人似有硬闖的意思。正要舉步出去,忽聽見子鵑在外面冷冷的說了句:“你們膽子也太大了吧?和碩格格的帳篷也敢硬搜?格格已經歇息了,你們執意冒犯格格的話,明兒參到皇上面前,只怕你們擔待不起。”
從未想過她竟會如此厲害的說話,倒是笑了起來。太子的人之前態度還很強硬,聽到子鵑這兩句,就說了聲走,估計也不敢再搜了。
心裡不免佩服起子鵑來,看來她是老虎不發威,平時裝病貓。估計見搜查的人走遠了,子鵑才掀開門簾走進來,見我和十四爺兩人沒出聲兒似在聽著外間的動靜,她自己卻抿嘴笑了起來。
見她笑容裡有些怪異,便奚落她說:“看不出來你平時溫婉得象只小鳥,今兒卻是如此兇悍!看來我以後得小心點兒了,切莫得罪你纔是,免得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子鵑以牙還牙地說道:“我也是被逼的!不然他們要真的闖了進來,你們倆現在的樣子,恐怕皇上得立馬把喜事兒辦了,到時候你想悔婚都沒機會了。我這不是替你擔著嗎?你卻來嗆我了?!?
十四爺從子鵑未通報就掀了門簾兒進來一直一臉都是驚訝的表情,剛纔聽到子鵑竟在我面前自稱“我”,而且還敢如此和自己的主子說話,此時已經是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問:“你們……?”
明白他的不理解,忍住笑說了句:“十四爺,給你隆重介紹下,這位是我姐姐—子鵑?!?
也不知是他真的明白了,還是後知後覺,都過了這麼一會了,他才放聲笑起來,“有意思!”
子鵑只是詭異地淡然笑了下,“我出去守著了,不阻你們了。”
正要罵她,卻聽見帳篷外,太子的聲音說:“我知深夜造訪格格是不妥,但我十分擔心格格的安危。況且我也是奉皇命搜查刺客,既然我親自來了,可以讓我進去確認下嗎?”趕緊向子鵑遞了個眼色讓她出去頂著下,子鵑也立即出了帳篷。
轉身對牀上的十四爺低聲說道:“你先蓋好絨毯,我去看看。”他點了點頭。
此時心中忐忑的倒不是他們會不會進來,想的卻是十四爺此時在我房裡,雖然有個正當的藉口,但是不知道剛纔爹爹那位親信是否已經做完所有的準備。萬一太子要追究,就怕此時還沒準備好,露出破綻來,畢竟時間很短,所以能將太子擋在門外是最好。
子鵑出去後一直在周旋著,不過看來太子很堅持。走到帳篷布簾處,還是整理了兩下衣服和頭髮,才掀開門簾,裝作瞌睡的樣子,走出去,“吵什麼呀?吵到我都睡不安枕了?!碧氐厣炝藗€懶腰,沒看面前的人,假裝打著哈欠。
子鵑在旁邊焦慮地說:“格格,皇上帳殿那邊發現了刺客,說是個女子。太子堅持要確認你的帳裡有沒刺客!”見子鵑臉色有異,這才把臉轉過去對著太子,表情卻在瞬間凝固了。
太子冷笑地看著我問:“婉婷格格,你還好吧?不知能否讓我和十三弟進去查看下?是否有刺客潛入。”爲什麼十三爺會和太子在一起?
見太子想邁步進去,立馬伸手擋住門,“太子殿下,若裡面有刺客,婉婷剛纔已經沒命了,哪還可能活生生的在你面前?”
太子冷然笑了下,“萬一刺客挾持住了什麼人,逼格格出來周旋呢?格格爲何如此害怕我進去搜查刺客呢?難道里面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心裡有幾分惱怒,語氣很不好的說:“此乃我的帳篷,想必太子也知道我尚未婚配,這裡面好歹也算是閨閣了,有不少女子的私密物件。不知太子殿下執意硬闖是何道理呢?”就算他進去也無所謂,但是本來就撒謊說了我在睡覺,若他們進去見到十四爺,不知十三爺會如何反應。
雖然已看清自己的感情,也必定會告訴十三爺,但絕對不能是在這個狀態下。被他撞破和自己同他講,對他的傷害程度絕對是不一樣的,他也曾經要求過自己,況且現在十四爺和我的儀容更是讓人遐想聯翩。
十三爺和我的交情他必然深知我其實並沒那麼在意什麼閨閣之類的鬼話,所以也奇怪的望著我。但我卻不知道他爲何會和太子在一起,爲何會來搜捕刺客。
十三爺還是忍不住說了句:“婉婷,你就讓太子殿下進去看看吧。我也是擔心纔跟了過來,雖然你沒事,也讓我們落個心安不是更好?”十三爺衝我遞了個眼色,想必十三爺已知房裡並無刺客,但太子堅持,想讓他進去查看下就好將這場鬧劇收場。
飄渺地看了眼太子和十三爺,才點了下頭,“既然你們那麼想看,請便吧?!膘妒情W到一邊,讓出路來。
太子輕哼了一聲,“看來還是十三弟的面子大啊?!闭f著,太子就掀開布簾走了進去,十三爺也跟在他的身後,估計不想他亂來,等他兩人都進到帳篷裡,自己才走進去。
此時太子已經發現牀上躺著人,自然以爲是刺客,在我出聲兒阻止的同時,太子已衝到牀前,猛地掀開絨毯。
十四爺輕笑著望著太子,“婉婷,不是叫你別驚動他人嗎?爲何連太子殿下都親自過來查看我的傷勢了?皇阿瑪知道了如何是好?”
十三爺此時也見到十四爺四平八穩地躺在我的牀上,臉上劃過一陣寒意。
太子見是十四爺,表情倒是很失望,但卻冷笑著問:“十四弟怎麼會在婉婷格格的閨房裡?兩人還如此模樣?”他故意將閨房二字說得特別重,言下之意當然是針對自己剛纔在門口的那番言論。
十四爺原本背上受傷,剛纔扶他坐起後,此刻也是側臥在我牀上。子鵑此時早已進屋,見十四爺有起身的意思,便過去攙扶。
十四爺重新坐在牀邊上,才淡淡的說:“弟弟我這不受傷了嗎?科爾沁大營的人不知爲何一時情急將我送來婉婷的帳篷裡,婉婷本欲就寢的,就只能不睡了。婉婷遣人去通傳了我房裡的人,到現在都還沒到,也不知道搞什麼?”
他看了眼十三爺,接著說:“對太子殿下撒謊一事,是我的主意,畢竟這裡是婉婷的閨房,被人見到我這模樣在裡面,對她聲譽有損。所以纔出此下策,還望兩位哥哥替婉婷保守秘密纔是。”
十三爺的表情此時平靜了不少,想是明白了一點,卻仍有些不悅。
太子卻不想就此放過,正要開口,此時帳篷的布簾掀了起來,哥哥走了進來,“喲!婉婷,你這裡可真是有人氣兒,怎驚動了太子和十三爺?”
哥哥故意調侃了一下,這才和他們打了招呼,“十四阿哥,適才和你摔跤的那位將軍實在太膽大妄爲了。我已稟報了王爺,現下已經處置了他。”
十四爺也挺有默契的說了句:“尋常比試,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小傷而已。何須世子如此動怒呢?”
太子聽到他們這番說話,又在房間裡張望了下,知道定然找不出什麼了,便悻悻然地告辭離去。
十三爺倒沒走,只是走到十四爺跟前兒,看了下問道:“傷得可嚴重?怎麼那麼不小心呢?”
十四爺淡淡的笑了下,“適才摔跤時,沒留意旁邊有利器。倒也沒傷著什麼,已經都包紮好了,只是連累了婉婷,望十三哥別誤會纔是?!?
十三爺笑了起來,不過有些牽強,“能誤會什麼?你都受傷了,哪還有那麼多忌諱?”十四爺不知是否和我出於同一個目的,竟然特地向十三爺解釋。
哥哥也笑著幫腔:“都怪營裡的人平日裡和婉婷沒大沒小的鬧慣了,忘了禮數。看見十四阿哥受傷,想到和婉婷是好朋友,竟然就送到婉婷帳裡來了。”
十三爺爽朗地笑了兩聲,轉頭來看我,面上雖然帶著笑容,但從他的眼神裡透著少許的質疑。
自己也只能裝作很坦然的樣子,陪笑說:“之前託詞只是爲了阻太子入內而已,與他之前就有芥蒂,見到十四爺這般樣子,他還不借題發揮嗎?”
十三爺估計想起當日之事,點了點頭,懷疑也淡了幾分,“婉婷,你還記得當年在科爾沁時,我曾對你說過的一句話嗎?”心下想,當時說的話豈止一句兩句,怎記得那麼多?
十三爺淡淡的一笑,“你果然還是忘記了。不必解釋,解釋太多反而成了掩飾。沒有的事兒,也容易被人誤會了去。”
這句話令自己想起當時藏懷錶的事情,不經意的看了十四爺一眼,他正微笑著看我。覺得帳篷裡的氣氛十分的壓抑,真想走出去大叫一通。
十四爺此時頗有深意地望著我,“信與不信,只在人的一念之間,解釋確實多餘?!?
十三爺輕蔑地笑了兩聲,“今晚真是好戲連連。乏了,我也該回去歇著了,十四弟是否需要與我同行呢?”
十四爺淡然笑了下,“還是不勞煩十三哥了,我帳下的人,估計也該到了,免得來來去去的折騰?!笔隣旤c點頭,這才離去。
望著他走出去的背影,心裡有些難受,他剛纔的言辭裡似乎並不太信任我。十三爺何時變了?當年那個拖著我手,和我在紫禁城裡嬉鬧的他去了哪?
子鵑說得不錯,他真的改變了不少,變得陌生了。不覺嘆了口氣,轉頭時看見十四爺正微笑著看著自己。雖然自己不能確定眼前這個十四爺是否也變了,但至少他剛纔的那句話令自己覺得他是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