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哎呀，士昌先生，你可折煞他了，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學生，能有啥花頭，還得要你常常教誨他纔是呀！”

“不敢，不敢。”至此，金士昌已經明白了羅震山派他侄子來的目的了。這九龍鄉中心學本是他一手創建起來的，他不放心他，是叫他侄子到學校來插一腳的。但既是由上面派下來的，他也無法拒絕，只得嘻笑著打著哈哈表示高興地接受下來。

羅振興拿了金士昌的條子到學校來報到之前，先到學校看了看。一看，覺得這所小學雖然地處偏僻，但校舍整潔，環境優雅，有五六百個學生，十多個教員，各方面條件還挺不錯的，覺得暫時要蹲蹲也可以的。於是他就到縣黨部去領命。

又過了一個禮拜，這裡文老師仍不見新老師來，她以為永芳一定聽錯了，可能是到別的學校去了。而且本校的校懂兼校長是金士昌，素聞羅震山和金士昌合不來，他怎麼會把他侄子送到他的學校來教書？再說人家講，家有三鬥糧不做孩子王，憑羅震山家這樣的人家，一個寧波三一中學出身的學生，怎麼會到這時窮鄉僻壤的小學來教書？可又一想，我怎麼到這裡來了呢？有特殊使命嘛。

又一個禮拜後，那人終於出來了，一問果然是姓羅的。是從寧波三一中學出來的。但乍見這個人，和永芳告訴她的形象對不起來，那人沒有穿西裝革履不像個公子哥兒，倒是一個穿著一件粗布夾襖，剃著一個光頭，腳著一雙布鞋，見了人一臉謙和看起來十分撲素的青年人。如果不是他姓羅，誰也想不到他會是羅家的小爺。剛進來時他也不和辦公室的老師們多說話，下課拿著學生的作業本回到辦公室只顧埋頭改他的作業。與其他老師過肩相遇，也總是態度和藹地點個頭。據說他上課時一遍又一遍地給學生做例題，對同學提問總不厭其煩地解釋。直到下課了，還走到課桌邊耐心地給同學們解難題，以致學生們一下子都歡喜他了。學生們都說羅老師上數學課有條有理，又好領會，很復雜的應用題經他一講就變得一清二楚。學生們反映他的課上得比原來的數學老師趙老師好多了。

自然這樣的老師不但學生們愛戴他，老師們也都很尊敬他。因此沒多久師生們都對他產生了好印象，幾乎壓過了文老師。這使明知他的老底的文玉蘭老師也不由的對他產生了疑惑。特別是一次她下課時路過五年級的教室，偶然轉頭望教室，只見他聚精會神地在幫助一個衣裳穿得破破的學生在輔導功課，也是那麼的熱情和誠懇。不由的使她懷疑起永芳告訴的情報的真實性.文玉蘭想象可能他對學生的態度是真誠的，不是偽裝的。

如果不是一次偶然的發現，文玉蘭幾乎完全信以為真了。

在一次中高年級上體操課時，文玉蘭這一節沒有課，她偶然走到校門口的操場邊去散散步。順便看看她的學生在體育課的表現。這時她見羅振興在校門口梧桐樹下的草坪上和一個同學席地坐著聊天，因他的背向著校門所以沒有看她，聽見他們的談話，這會羅振興和那學生正好在談論她呢。

“聽說以前你們的級任老師對你們很好是不是？”原來這個學生上學期是文玉蘭教的年級的學生。

“嗯，蠻好的?！蹦菍W生說。

文玉蘭手捏一本教課書在一棵樹枝稠密的茶花樹下停下腳來用手撥弄一支花。

“她課教得耐心細致是嘛？”

“她課教得好，待人又熱情和氣，從不大聲責罵我們?！?

“嗯，聽說她平常對同學生活上也很關心，是嘛？”

文玉蘭不由的一怔，更注意的聽下去。

“是啊，文老師對我們比較關心，有一次我發虐疾，冷得牙齒格格地打抖，文老師就的派我的同鄉的同學送我回家。”

“嗯，”羅振興皺皺眉，似乎覺得這也算不得什麼，並不滿足。

“聽說她對家庭困難的同學特別關心是嘛？”

那學生點點頭。

“過去有個蘆葦漕的學生，家裡很窮，聽說她對她特別好，有這回事嘛？”

“嗯，”那學生說：“哪同學讀書特別用功，每學期總考第一名。”

“為啥那個同學不來讀書了？聽說叫他到一家小店當學徒去了----”

這時當當的上課鈴鐺響了。他沒有再問下去.文玉蘭也便向教室去走去。

“原來如此，幸虧我還沒有被你的偽裝所矇蔽和欺騙。”文玉蘭心裡說：“你太心急了，一下子就暴露了。蹩腳的新特務。”她心裡暗暗感激永芳母子。

也許文玉蘭剛纔在校門時已經上讓他看見了。一下課羅振興就夾著一本教科書和點名簿走進辦公室來。見別的教師都上課去了，只有文老師一個人仍留在辦公室裡改作業。他便微笑著搭訕著來到文玉蘭的身邊。

“文老師，你在改作業？”

“嗯，羅老師，下課了？”文玉蘭也有禮貌地向他問候了一句。

“噯，下課了?！彼沉艘谎畚挠裉m改的作業簿說：“你在改作文？”

“嗯?！蔽睦蠋燑c了下頭說。

羅振興乘機走攏來拿起文玉蘭已經改過的作文簿翻了一翻稱贊地說：

“文老師，你的學生作文寫得很不錯啊，這筆字也寫得很清秀端壯。”

文玉蘭頭也不擡地瞥他一眼說：

“馬馬虎虎吧，談不上好?！?

“噯，才三年級的學生嘛，有這樣的作文水平就算得是很好的了，我讀高小的時候，也寫不出這麼好的作文來呢?？磥硎桥c你教導有方呀，真是嚴師出高徒，強將手下無弱兵呢！”

文老師依舊沒有擡頭，抖了抖短發，輕輕嗤笑一聲說：

“羅老師請不要譏笑，我的學歷很低，知識淺陋，算不上強將。平常對學生要求也不嚴，只能算是湊付吧。聽說羅老師是寧波有名的三一中學的高材生，數學教得非常好，你纔是強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