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二嫂去高橋一說,迴音很快就來了,那主人家說,奶媽人長得幹凈不幹凈,要她親自去給他們看一下。那天彩鳳就哄著永芳照顧一下弟弟,對永芳說,她還沒有正式去,夜裡一定回來。就換了一件幹凈一些的舊衣服跟著阿二嫂去了。
那老闆和老闆娘見彩鳳年紀很輕,雖然面黃肌瘦卻生的眉清目秀,十分整潔,倒也喜歡。抱來孩子來試吃一下她的奶,那嬰兒餓慌了,一聞*就拖進去吸,十分喜歡吃。只是奶少了些,主人覺得不夠理想。但阿二嫂對他們說,這是由於她在自己家裡沒有好飯吃,所以奶水就少;到你家來三餐飽飯加魚肉嚇蛋吃下去,奶自然會多起來的。
鑒於前頭一個奶媽回掉已經好幾天了,孩子已經沒有吃人奶了,主人家希望她就這樣留下來不要走了。彩鳳說她家裡還沒有安排好,換身的衣裳都沒帶來,一定要回去一趟的。主人家說那就速去速回吧。當時講好,先給一斗米的預支。彩鳳拿了米非常高興,阿二嫂說:“再買點糖和嚇飯去吧,這兩天給小毛頭吃得好一點。”彩鳳臉一紅說,這晌涼帽沒行掉,我身邊一個錢也沒有呀。阿二嫂說:“我昨天涼帽剛行掉,有幾個錢,我借給你,光有米,沒有一點嚇飯,叫孩子怎麼吃?”彩鳳想想阿二嫂說的也對,就不好意思地向阿二嫂借了幾元錢,一起到街上買了幾條小鹹魚;糖是不買了,她說米糊用鹽拌拌就可以了。現在彩鳳一手腋下夾著米袋,一手提著一點小鹹魚,她歡欣地急急忙忙往家趕,一面高興地想,屋裡多少日子沒見米了,魚的味道也早忘記了。小毛頭從出生還沒嘗過米粉煮的大米糊的味道,這下子拿進去這些麼些米和魚,孩子們不知會有多高興!永芳天天吃草籽細糠糊,搬起飯碗就皺眉頭,看見人家老興發家吃雪白的大米飯,過鹹魚,饞得直流口水。今晚回去我要好好的煮一頓大米幹飯給他吃,還要蒸一點鹹魚讓他開開葷。再磨一點米粉給小毛頭煮米糊吃--
這一切,如果她仍能在家裡,那當然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可是卻要她馬上離開家裡為前提。想到這裡,她的心一下子凝固起來似的。高興不起來了。
是啊,從她拿了人家一斗米,她已不屬於她自己了。至遲明天她就要到人家家裡去做奶媽了。她不能再在家裡護養自己的孩子了。她從明天起要扔下小毛頭,摘斷自己嬰兒的奶,扔給才六歲的大孩子,到高橋來做奶媽。從此她就看不到她自己的孩子,看不到她的家了。她感到一陣悲傷,一陣痛楚和一陣懊惱。她不知道她不在家裡時,家裡會變成什麼樣子?小毛頭會變得怎麼樣?永芳會不會管弟弟,會不會管家?等待她的命運是兇還是吉?兇是肯定的了,可不要兇得太厲害呀!她過去的命運雖然坎坷,可吃人家飯替人家去當奶媽,這是她從沒有想到過的。在小的時候,只有她家裡她父親僱人家的人,僱長工、僱忙工、僱看年娃,農忙時父親也僱曬谷阿嬤。被她父親和阿媽差來喚去,沒想到如今自己也要給人家去當奶媽了!
替人家當奶媽也是當傭人,她長這麼大當人家的傭人這還是第一次。以前在胡家,有惡婆、壞丈夫,日子不好過,可總還不是當傭人。這回是真的要去給人家當傭人了。她心裡一陣酸楚:“阿媽呵!沒想到你小女兒會落到如此的下場!
“這不是什麼命好命壞,都是封建主義和國民黨反動派壓迫我們造成的!”想起當年三五支隊小魏曾對她這樣說過,是啊,若國民黨不來,三五支隊和祥榮仍在這裡,她何至於弄到今天這樣的地步呢?想到這裡她痛恨國民黨反動派!痛恨蔣介石,懷念起三五支隊共產黨,懷念起丈夫和小魏周區長他們來。不知他們什麼時候能回來。
一到家裡,見小毛頭正在搖籃裡嗚哇嗚哇地大哭,哭得聲音嘶啞,哭得滿頭大汗,小臉也哭得紫張了,彩鳳趕快抱他起來給他餵奶,*塞進他的小嘴他就不哭了。彩鳳心疼地邊餵奶邊撩起衣襟揩孩子頭上和臉上的汗和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