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羅家大屋後面,靠村後的小路旁,有一個幽雅的小花園,過路人走過這小花園的圍牆下,二月裡能看見高出牆頭開著血紅花朵的茶花;五月裡可以看見一樹翠綠豔紅的石榴花;在八月裡,人們還能聞到從花園裡飄出來的沁人肺腑的桂花香;十二月裡那株熬雪開放的金黃色的蠟梅花,更是香得醉人。
在這個小花園的左後方,靠圍牆邊,有一排坐西朝東整齊的小平房,粉壁烏瓦,清靜幽雅,其中中間兩間佈置得特別景緻,裡面油漆地板,雪白牆壁。在中間的第二間房裡,兩邊還掛著八仙過海,天女撒花等畫軸。房子中間是一個用繡著各種花紋的錦繡圍屏遮起來的一個佛龕,裡面是一尊漢白玉雕成的光豔晶熒的觀世音菩薩,菩薩面前擺著香羅、燭臺,再後面的一個臺階上擺著一個大木魚。菩薩面前的地板上,還擺著一塊前高後低的拜佛矮凳,矮凳上面墊著一塊圓圓的用箬殼編成的蒲墊。走進這間屋裡,使人感到幽雅清靜,梵念具消。這裡原來當年是黑無常母親的經堂。那經堂隔壁是一間十分清爽的小臥室,裡面呈設著一張嵌鑲、雕花的寧式眠牀和一隻漆得烏亮的嵌鑲著小白花的小立櫥。牀的兩旁邊,一邊擺著一口梳妝檯;一邊擺著一隻馬桶箱。眠牀的屏風外面還擺著兩方小圓橙,牀對面靠窗邊擺著一張八仙桌,八仙桌兩邊放著兩把單背椅。此外,在衣廚頂上高高地還擺著一溜好幾只紅漆果桶和錫瓶等盛器。
這間房間是當年黑無常母親的臥室。
黑無常的母親在五年前就去世了,爲什麼這臥室仍原封不動地擺著呢,還有經堂?這裡有兩個原因。一個原因據說黑無常是個孝子,他對母親生前孝順倍之,死後仍非常懷念她,爲紀念她的亡母,所以對她居住過地方和使用過的東西一概不動,好讓他的母親在陰間有空再到這裡來念佛和休息。二是黑無常有時自己可以派用場。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黑無常時常把以各種手段弄來的姑娘、媳婦藏在這裡,成爲他金屋藏嬌荒淫無恥的場所。
黑無常的老婆“死蟹”,一天傍晚曾經到小花園來,聽到那經堂裡有唏噓的哭泣聲和響動,嚇得從此再不敢來,以爲裡面有鬼。黑無常便將計就計,說他也經常聽到,有時走進去還聽到有敲木魚聲和喃喃的唸佛聲,想必是母親的陰魂仍在這經堂裡。這就嚇得“死蟹”更加不敢來了。
由於長久沒有獵獲到俏麗的村姑和少婦在這裡藏嬌,因此這屋裡的桌椅上已經積滿了灰尖,牆角落裡佈滿了蛛網,裡面還有一股長久沒住人的黴氣和灰塵臭味。經三阿嬸化了一天時間的精心打掃,現在牆角里的蛛網和桌椅上的灰塵已看不見了,桌兒板凳也擦得一抹流光,但灰塵氣味仍很濃重。
牀上用品也全部換了,多日沒人睡過的眠牀掛起了嶄新的花夏布蚊帳,牀上鋪著雪白的帶穗頭的線織墊毯。墊毯上整齊地疊著三條摺疊得方方正正的繪龍繡鳳的綢緞綿被和一對繡花枕頭。小廚上還嫋嫋地點起一爐龍香,把那灰塵味、潮氣的小房間薰得異香滿室。凡此種種,完全把這間長久沒住人的冷屋佈置成像個新房了。
這會,這間臥房裡的房桌旁,坐著一個面目清秀,眼睛紅腫,神情憂傷,穿著樸素的年輕少婦,她就是綵鳳。
矮子二妹把她帶來後,沒去大屋裡正房,徵直把她領到這小花園裡的經堂間臥室,交給一個叫三阿嬸的五十多歲的老阿姆。當時三阿嬸就在這經堂旁邊的另一間小屋裡等著。三阿嬸是個在舊社會裡我們常見到的,哪種受過巨大精神創傷的一臉悲慼的孤寡老婦人式的阿姆。當時她把綵鳳領到這裡打開房門用她哪悽愴、哀愁、猜疑的神情望著綵鳳說:
“小娘,你進去吧!”
綵鳳飛速地向那間房間掠了一眼,倒退了兩步推著三阿嬸的手說:
“不!阿嬸-”她看了那房間的擺設、氣氛,頓時嚇得面紅耳熱心驚肉跳,不安地問:“這是啥人房間?叫我在這裡侍候啥人?”
“進去吧!這就是給你住的。”三阿嬸冷冷地說。
“不!不!阿嬸-”綵鳳望望那房間裡整齊的擺設和牀上新娘子房似的被褥,雙腳倒退著,彷彿那是個可怕的妖怪洞,裡面住著吃人的狐貍鬼怪似的。她躲到阿姆背後吶吶的說:“阿姆,我是來做孃姨的,你住在啥地方?我和你住在一起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