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她於是開始尋找繩子,奇怪,她這會心裡很平靜,彷彿在做一件平常的事情,好像做針線生活時尋找繞線板或頂針似的。
“苦不下去了,熬不出頭了!”她長嘆一聲:“人生在世早晚總要死的,像我這樣再活下去也沒啥意思了,還是早點回去少煩惱。”她尋著了一條舊籮頭繩,那是上次貴法捆火燒場基的柴火綁來的,雖然軟脫脫的,她使勁拉了一下卻很牢固,估計足能掛住一個人。然後站到破板箱上去,把繩子掛到樑上打上死結,然後跳下來,再把箱子移開點,拉過狗頭竈邊燒火用的矮凳來小心地站上去,伸手拉過繩套試試,正好扣著下巴。她又跳下來,傷心地呆頓頓地擡頭望著它,彷彿在下最後的決心。
她迷迷糊糊終於又站到燒火矮凳上去,準備伸手去拉繩索套進她的脖子去。誰知她的腳一抖,那條踏著的小矮凳一晃,她從凳上被晃下來,小矮凳被拐倒在地上,發出“拍!“一聲響亮的聲音,把睡在牀上的永芳驚醒了,他轉身摸媽媽,不見媽媽便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她也似乎從朦朧中醒了。
“阿囡!永芳-你醒了--阿囡--你餓了-----我的阿囡---”綵鳳忙走到牀過去看孩子:“阿媽在這裡呢,你莫哭-”孩子聽見了媽媽的聲音便停止了啼哭。她把永芳抱起來,讓他坐在牀邊沿,摸著火鐮火石,打著了火,點起了幽幽的菜油燈盞,在淡幽幽的燈光下,她看見了孩子長著烏黑頭髮的大腦袋、黃黃的小臉上剛剛哭過掛著淚珠,一對依戀、擔憂和懂事的大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她,是那麼的叫人愛憐和同情。她一下緊緊地抱住他,叫聲:“阿囡-”臉貼著孩子的臉痛哭起來,眼淚嘩嘩地流在孩子的小臉上和頭頸裡:“囡呀,咳呀!媽媽剛纔怎麼會想到那條路上去了呢!”她一邊哭一邊向孩子訴說著:“哎,永芳,媽媽真糊塗啊!剛纔媽是昏了頭了,想到啥地方去了!怎麼只想到自己,不想想你!是啊,還有你呀!媽如今不是單是自己一個人,媽一走可要連累你了呀,媽如果死了你靠誰去呀?-你可是你爸爸的親骨肉啊!是張家的一條**啊!也是阿媽的心肝寶貝呀!媽媽怎麼忍心捨得丟下你呵-”
“東西拿去就拿去吧,衣裳搶走就搶走吧,媽有你這個小寶貝以後什麼都會有的,他們搶去那些東西也發不了財的,沒了這些東西媽不相信就活不下去了,--嘿,看媽媽當時有多傻呀!
“永芳,看媽媽的心有多狠啊!媽媽做人多糊塗啊!鬼迷心竅啦,剛纔要不是你哭起來,你媽媽的頭頸就套進繩子裡去了,就完了呵!這回可是你救了媽媽呵!你當時不哭媽媽這回已經完了-媽媽從今後永遠不離開你了,永遠永遠的和阿囡在一起,顧你爹來也好,不來也好,阿媽永生永世再不離開你了!媽媽再苦再難,也要想盡辦法,就是討飯也要把你拉扯大-”她這樣喃喃地向孩子訴說著,緊緊地抱著他,流著淚瘋狂地吻著他,吻他的小臉,吻他的額頭,吻他的溫暖的小手。彷彿這孩子不是老在她身邊,是她一時不慎丟掉了撿回來的,而且彷彿她是第一次發現她的孩子是如此可愛,他長得濃眉大眼、圓圓的小臉兒和挺挺的小鼻子多像他父親呵。
是啊,這孩子如今是張家的一條獨苗苗啊!他爺爺和大叔叫黑無常打死了,他小叔在後埠橋戰鬥中英勇犧牲了,他爹如今也不知在不在這世界上,如果他有一日掙扎回來,不見了我,不見了孩子,那會叫他心裡多難過啊!
“我一定會回來的!你好歹要把孩子拉扯大!”當年他臨行時的囑咐猶在她耳邊響起。“是啊,我一定要把這孩子扶養成人,爲了他爹,爲了張家後代,爲了報仇,我也要好好地活下去,把這孩子養大,我受苦受難也要活下去。”
由於精神和身體的極度疲乏,一會,她抱著孩子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睡夢中她還把她的孩子摟得緊緊的,嘴裡還喃喃地說著“我一定要把孩子養大,爲了他爹,我也要含辛茹苦的把他養大。
但不知他爹如今在那裡呢?他何日能回來?她在睡夢中又想念起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