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但是這些謠言傳過去之後,伴之而來的說媒的又踏破綵鳳的門檻了,連她大姐都向她提起過,說乘她年輕還是再嫁一榻算了。她們說她長得好看,帶的又是個男小娃大家都喜歡,會有人要的。她的男人肯定是兇多吉少了。張家又沒家檔,你年紀輕輕的守著寡又帶個小人,不嫁得要苦一輩子。於是從郭家弄,從方家沿,從望春橋,高橋鎮(zhèn)等好幾個地方的人來說媒。有還沒有結(jié)過婚的後生;有續(xù)絃的;還有沒有孩子的大老闆想討她去傳宗接代當(dāng)小老婆的。她理直氣壯地都把他們一一回絕了,謝絕了他們的好意。她想著小時候在家裡看過的古代王寶釧等了十八年丈夫纔回來的戲文,她要學(xué)王寶釧等他一輩子!就是一輩子他不回來她也不打算再嫁人了。把這孩子養(yǎng)養(yǎng)大就算了。長大了也好叫他承接祥榮的血脈,接續(xù)張家的香火。所以孩子一會說話,她就叫他學(xué)叫“爸爸”,待兒子會說點話懂點事了,還告訴他:永芳阿爸在外面出門,過些日子就會回來了。不使孩子覺得沒有爸爸,低人一頭。
就這樣,她讓孩子在座車裡坐著,在地上爬著,自己起早落晚地打草帽,日日夜夜靠十個指頭不停地飛舞著,靠做涼帽賺點手工錢糴點細糠、麥皮摻和著草子野菜來苦度光陰。母子倆巴巴地等著祥榮回來。
但是她日夜盼望的丈夫並沒有回來,更大的災(zāi)難倒又向她襲來。已經(jīng)打進寧波城的日本鬼子打到鄉(xiāng)下來清鄉(xiāng)來了。
一天上午,綵鳳和阿秀等姑娘媳婦們正在前頭門河埠頭洗衣裳,忽聽村後的大路上,響起格登格登的許多皮鞋腳聲,有人喊一聲:“東洋人來了!東洋人來了!”綵鳳擡頭一看,一羣頭戴豬兒帽肩扛膏藥旗的東洋鬼子果然向村裡奔來,她們驚叫一聲,趕快撈起衣服往家跑。綵鳳奔得特別快,因爲(wèi)一來自己害怕;二來屋門口坐車裡還坐著八個月大的兒子呢。但是還沒等到她奔到家,就聽見前頭門雞飛狗叫孩子哭地鬧騰起來。她急急地奔到自家屋前,正要進屋去,不料一陣急促的皮鞋聲也跟著她過來。她嚇得心騰騰地跳地慌慌張張地奔進屋裡,正想關(guān)門,一個鬼子兵橫著槍尖上著剌刀的長槍已經(jīng)腳跟腳地衝進來,嘴裡喊著:“花姑娘的好來嘻!花姑娘的好來嘻!”望著綵鳳一臉淫笑著,她嚇得尖叫一聲,忙扔了洗衣籃去坐車裡抱孩子。她抱起永芳想趕緊往外逃。可是那個矮墩墩的鬼子兵橫著剌刀已經(jīng)衝進了屋裡,嘴裡“花姑娘,花姑娘!”地哇啦著,放下槍就奔上來攔腰抱綵鳳。哪鬼子一面難聽地怪叫著,一面就拱下嘴來想往綵鳳臉上吻。一股難聞的熱氣直呵到綵鳳的頭頸裡和臉上,孩子被嚇得哇哇大哭,綵鳳驚叫著把孩子抱得緊緊的,拼命掙扎著推拒著。哪鬼子兵見她抱著小孩子礙手礙腳的,便來奪她懷裡的孩子。孩子見那忽閃著豬兒帽的鬼子兇神惡煞地來抓他,嚇得嗚哇嗚哇地大哭,把小腦袋緊緊地偎依在媽媽的懷裡,兩隻小手緊緊地抓著媽媽的衣襟,怎麼也不肯離開媽媽。綵鳳見鬼子這樣兇狠殘暴地來奪她的孩子,明白了他的用意,想著這孩子是她親愛的丈夫的骨血,是如今張家的獨苗苗,她咬緊牙關(guān)緊緊地摟著孩子,東避西躲死也不肯鬆手。哪鬼子見奪不下她懷裡的孩子,就端起槍用哪雪亮的剌刀,向孩子的背脊捅去,綵鳳嚇得尖叫一聲趕緊避開,但是鬼子擎著剌刀又逼上來,綵鳳無法再躲。
正在這危急時刻,隔壁阿秀聞聲衝進來,猛一把推開鬼子,叫聲:“阿嫂,快把永芳給我!”奪過永芳飛奔著逃出門去。
綵鳳見孩子由阿秀抱走,她的膽子就大了,面對著哇啦哇啦嘻笑著衝上來**殘暴的鬼子,她情急生智,順手檢起放在小櫥上一個碾草帽的鵝卵石狠狠地向鬼子的頭上砸去,鬼子見狀把小腦袋一歪,打在他的胸脯上,痛得他哇哇直叫。綵鳳就乘機奪門鑽進屋弄逃到祠堂後面去了。但是鬼子猶不肯罷休,一面護摸著被打痛的胸脯,一邊提著槍哇哇地叫罵著繼續(xù)跟著綵鳳追出來。但到底鬼子路生地不熟,一轉(zhuǎn)出屋門,早不見了綵鳳,這時鬼子聽見隔壁屋裡有孩子的哭聲,以爲(wèi)綵鳳可能逃到隔壁房子裡躲藏起來了,哪鬼子就提著槍朝隔壁老阿木家奔去。鬼子奔到阿木叔門口,正好與放下孩子想逃出門外去的阿秀相碰,這鬼子見一時找不到綵鳳,卻碰見這個剛纔衝進來奪孩子的那個更年輕的姑娘,不由的眼睛一亮,“花姑娘!花姑娘!”地歡叫著把阿秀堵了回去,還把門關(guān)上,嘴裡不乾不淨(jìng)地嘰哇著,就一隻手端槍一隻手來拉阿秀。阿秀嚇得拼命地叫著“阿媽!你快逃!把永芳抱出去!”阿木嬸忙過來抱了永芳,關(guān)切地望了女兒一眼,說聲:“你當(dāng)心!”慌里慌張地顛著小腳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