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唉,過去是自己糊涂懵懂呀!”羅震海又繼續(xù)嘆息說:“如今我真羨慕學校里人家同學找同學的,大家情投意合,學識相等,待在一起說說話也有趣。可惜我那時候不找,如今離開學校了,就沒有那種機會了。”
羅震山斜著眼睛看他這個異母兄弟今日的心態(tài),此刻說話的口氣,覺得他失學待業(yè),苦悶彷徨,似有所悟,心里暗暗高興,便扔掉煙屁股熱情地對弟弟說:“震海,還來得及的,你和老阿木女兒又沒有正式拿過包頭,以后不跟她來往就是了。過去你為你奶娘,如今那老婆子死了就拉倒了。現在你趕快回心轉意好好聽我大哥的話,到時候門當戶對知書識禮的姑娘大哥給你再找一個!”
“嗨,如今我連行業(yè)都不落檔,哪敢想這事呀,以后再講了。”
打那天起,羅震海天天蹲在家里就沒出去了,便在家里看看書翻翻報紙。有時羅震山從鄉(xiāng)公所回來便和他大哥聊聊天。
羅震山認為大概是環(huán)境影響人吧,這小赤佬變化很大,現在變得現實了,變得愿意和他接近了,羅震山暗暗高興。
一天傍晚,羅震海又飄飄蕩蕩從外面溜回來,晚飯后,他突然向羅震山提出來要向他尋事情做了:“大哥,我沒有情做苦悶死了,你給我尋個行業(yè)吧!”
“行業(yè)?”羅震山推弄飯碗,一邊拿根火柴梗剔著牙齒,一邊斜眼望著他弟弟說:“你師范畢業(yè),總得在學堂里找個教書的行當吧,這不上不下的時光,到啥地方去尋找教書的地方呢?”
“教書?當個小學教員?我不想當!俗話說:‘家有三斗糧不當孩子王’,太沒意思了。”
“那你想做啥啊?這年頭要找個好行業(yè)可不容易。前天我到老二地方去看看,老二也向我叫苦連天,說東洋人進來后,三天兩頭來收捐收稅,老本都快蝕光了。生意也不好做。”
“我也不想做生意。”羅震海說:“大哥,我聽說你們鄉(xiāng)公所一個事務員走了,你給我?guī)蛶兔Γ屛业洁l(xiāng)公所去當個事務員吧!”
“姆,你肯到鄉(xiāng)公所去做事情?”羅震山又一次疑惑地望了望他。雖然他發(fā)覺這些日子來這小赤佬的腦子變了,但沒想到竟會變得這么快!變化這么大!以前羅震海看見馮事務員閻隊副來家,他一點兒都不理睬他們的呀。逢年過節(jié)家里辦酒席,他請鄉(xiāng)公所人員一道來吃飯,他是從來不和他們一桌吃的。對他這個當鄉(xiāng)長的大哥,更是看不入眼。可今天他自己竟也想到他的鄉(xiāng)公所去做事了。聯想到他近來的情緒,倒也感到不奇怪了,俗話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嘛,哪個人不想有錢有地位呢?如今這時勢確實也沒啥其他正當行業(yè)可做。手頭又沒有錢用,我給他幾個剃頭錢能買兩個點心吃吃,日用也不夠。而且畢竟也已是毛二十歲的后生了,想成家立業(yè)了呀。不過他為放心起見,覺得還是要再仔仔細細地盤問盤問他。
“你不是常罵鄉(xiāng)公所職員是干漢奸的勾當嗎?”
“現在咋還會這樣想呢。”
“你不以為吃這碗飯不光彩的了?”
“唉,也不計較這些了。”
“你也不怕蘆葦漕人,不怕羅家橋人會罵你和我同流合污嗎?”
“隨人家怎么說吧!”
“你和馮事務員和閻金堂這些人合得來?”
“和他們一塊混吧。”
“那么這樣吧,早兩天走的是個秘書,你上過師范也算有點文墨,你就去代那個秘書吧。不過我再給你說清楚,你去到那里,就要懂得那里的規(guī)矩,不能隨隨便便自由散漫。不能這也看不慣那也看不慣。不能自搞一套,我行我素。東洋人、偽軍來了要好好招待他們。不能為難他們。更不能罵他們是鬼子漢奸侵略者什么的。要是還以前那樣看不慣他們,你就甭去這種地方!”
“哪會再像以前那樣不懂事呢?以前我是學生,思想單純,這些日子我在社會上混了一下,明白什么是現實,什么是妄想了。做事體賺銅錢,哪會再像過去那樣胡言亂語呢?”
“那好呀,你明天就可跟我去。”
“那就多謝大哥了。”羅震海立起身來真心地感激他,鄭重其事地向他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