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越王勾踐,靠著三千殘兵敗將,終于在干遂俘虜了夫差;武王用三千士兵,三百輛皮制戰車,終于在牧野殺死了紂王。難道他們的士兵多嗎?實在是因為他們能振作自己的威力,充分發揮其能力啊!現在我聽說大王的兵力,勇武剛毅的有二十余萬,青布裹頭的三千萬,敢死隊的二十萬,做雜務的十萬,還有六百輛戰車,五千匹戰馬。這可比越王勾踐和武王的兵力強多了!如今卻因為讒臣的歪門邪說,竟想去事奉秦王,甘愿做臣子。要知道,事奉秦國就必須得割讓土地,送上人質,因此軍隊還沒動用,國家的元氣已經虧損了。群臣之中凡是主張事奉秦國的人,都是奸臣,絕不是忠臣。作為人臣的慫恿君主宰割土地去巴結別人,茍取一天的好處卻不顧及國家的禍患,破壞國家的利益滿足個人,在國外仰仗強秦威勢,在國內脅迫自己的君主,要求割讓土地,希望大王慎重考慮這件事。
“《周書》上說:‘事物萌芽時如不及早斬斷,等到長大了就無可奈何;細微時如不及早鏟除,將來長大了就得用斧頭砍。事先不當即立斷,事后必有大禍,那將怎么辦呢?’如果大王真能采納我的意見,六國合縱聯盟,齊心合力,就一定不會遭受強秦的侵犯。所以敝國趙王派我來進獻愚計,呈上盟約的誠意,聽憑大王號令。”魏王說:“我沒有什么才能,以前從未聽過這樣高明的見解。如今您用趙王的詔令來教導我,我愿意率領全國民眾聽從您的指揮。”
張儀為秦連橫,說魏王
[原文]
張儀為秦連橫,說魏王①曰:“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過三十萬人。地四平,諸侯四通,條達輻湊,無有名山大川之阻。從鄭至梁,不過百里;從陳至梁,二百余里。馬馳人趨,不待倦而至梁。南與②楚境,西與韓境,北與趙境,東與齊境,卒戍四方。守亭障者參列。粟糧漕庾,不下十萬。魏之地勢,故戰場也。魏南與楚而不與齊,則齊攻其東;東與齊而不與趙,則趙攻其北;不合于韓,則韓攻其西;不親于楚,則楚攻其南。此所謂四分五裂之道也。”
“且夫諸侯之為從者,以安社稷、尊主、強兵、顯名也。合從者一天下,約為兄弟,刑白馬以盟于洹水之上,以相堅也。夫親昆弟同父母,尚有爭錢財,而欲恃詐偽反覆蘇秦之余謀③,其不可成亦明矣。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拔卷、衍、燕、酸棗,劫衛取晉陽,則趙不南。趙不南則魏不北,魏不北則從道絕,從道絕則大王之國欲求無危不可得也。秦挾韓而攻魏,韓劫于秦,不敢不聽。秦、韓為一國,魏之亡可立須④也,此臣之所以為大王患也。為大王計,莫如事秦,事秦則楚、韓必不敢動;無楚、韓之患,則大王高枕而臥,國必無憂矣。
[注釋]
①魏王:即魏襄王。②與:接壤。③蘇秦之余謀:蘇秦此時已經被處死,故稱“余謀”。④立須:馬上就可以等到。
[譯文]
張儀替秦國推行連橫策略,前去游說魏襄王說:“魏國的疆域方圓不到一千里,士兵不超過三十萬人。國家四周地勢平坦,和四方的諸侯往來便利,就如同車輪輻條都集聚在車軸上一樣,邊境也沒有高山大川的阻塞。從鄭國到魏國,路程不超過一百里;從陳國到魏國,也只有二百余里。馬奔跑人跟隨在后面,不等疲倦就到了魏國。魏國南邊與楚國接壤,西邊和韓國接壤,北邊和趙國接壤,東邊和齊國接壤,魏國士兵守衛四方國境。守境的小亭和屏障多得都連接成排。運糧的河道和儲米的糧倉,也不少于十萬。魏國的地理位置,本來就是適合作戰。假如魏國向南與楚國交好,卻不與齊國交好,那么齊國就會前來攻打你們東邊的邊境;向東與齊國交好,卻不與趙國交好,趙國就會從北面來攻打你們北邊的邊境;如果不與韓國交好,那么韓國就會攻打你們西邊的邊境;如果不與楚國交好,那么楚國就會攻打你們南邊的邊境。這就是我所說的分崩離析的地勢。”
“并且諸侯之所以建立合縱聯盟,是為了國家的安定,君主能夠受到尊重,兵力可以得到增強,名聲能夠遠揚。合縱者想要諸侯之間聯盟,諸侯之間成為兄弟邦交,在洹水之上殺白馬歃血結盟,這樣可以使彼此之間的關系更為鞏固。但是即使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相互之間還會因為錢財發生爭端,想要倚仗詭詐偽善、反復無常的蘇秦留下的計謀,合縱不會成功的,這已經是顯而易見的道理了。如果大王您不與秦國交好,秦國就會發兵攻打河外地區,一旦攻下了卷、衍、燕、酸棗之地,挾持衛國攻打晉陽,那么趙國就不能向南攻打了;如果趙國不能向南攻打,那么魏國就無法向北攻打,這樣合縱之事就沒辦法成功了;一旦合縱失敗了,大王您的國家要想安定就很困難了。秦國挾持韓國討伐魏國,韓國被秦國所控制,不敢不聽從秦國的調遣。秦國和韓國結盟之后,魏國很快就會滅亡了,這就是我替大王您憂慮的原因所在。我為大王您考慮,不如事奉秦國,沒有比這更好的計謀了;如果您事奉秦國,那么楚國和韓國必然不敢冒犯您;只要消除了楚國和韓國這兩個禍患,大王您就高枕無憂了,國家必然沒有危險了。
[原文]
“且夫秦之所欲弱莫如楚,而能弱楚者莫若魏。楚雖有富大之名,其實空虛;其卒雖眾,多然而輕走①,易北②,不敢堅戰。魏之兵南面而伐,勝楚必矣。夫虧楚而益魏,攻楚而適秦③,嫁禍安國,此善事也。大王不聽臣,秦甲出而東④,雖欲事秦而不可得也。
“且夫從人多奮辭⑤而寡可信,說一諸侯之王,出而乘其車;約一國而反,而成封侯之基。是故天下之游士,莫不日夜扼腕、瞋目⑥、切齒以言從之便,以說人主。人主覽其辭,牽其說,惡得無眩哉⑦?臣聞積羽沉舟,群輕折軸,眾口鑠金⑧,故愿大王之熟計之也。”魏王曰:“寡人蠢愚,前計失之。請稱東藩,筑帝宮,受冠帶,祠春秋,效河外⑨。”
[注釋]
①走:逃。②北:敗。③適:歸,附。④甲:兵。⑤奮辭:說大話,夸夸其談。⑥瞋(chēn)目:發怒或激憤時睜大眼睛。⑦惡:何,怎么。⑧鑠(shuò):熔化金屬。⑨效:獻。
[譯文]
“況且秦國打算削弱的國家,首當其沖的就是楚國,而能夠削弱楚國的國家,首先想到的就是魏國。楚國雖然擁有強大的名聲,但實際上卻很虧空;楚國的士卒雖然眾多,但是臨陣脫逃的也多,容易打敗仗,所以不敢打硬仗。魏國的軍隊向南征伐,一定能戰勝楚國,使楚國虧損而讓魏國獲益,攻打楚國而取悅秦國,轉嫁禍患安定國家,這是一件好事。大王假如不聽從我的意見,秦國出兵向東攻打,即使想要事奉秦國也難了。
“主張合縱策略的人,大多都是夸夸其談,不值得信賴,對一個諸侯王進行游說,出來就乘坐這個大王賞賜的車子,聯合了一個諸侯國返回之后,成功了就為封侯奠定了基礎。這就是諸侯的說客,往往是夜不能寐地游走各處,睜大眼睛,咬牙切齒,慷慨激昂地散播合縱的好處,取悅國君。國君聽了他們的花言巧語,往往會被他們的空洞的言辭所打動,不被他們迷惑也難呢!我曾聽說羽毛積攢多了也能夠沉船,很輕的東西聚在一起,也能把車軸壓折了,眾口一詞也能把金屬熔化。所以我希望大王您慎重考慮一下!”魏王說:“我真是愚鈍啊,以前的謀略都錯了。我愿意事奉秦國,甘愿做秦國東邊的臣國,為秦王修筑帝王行宮,接納秦國的衣冠制度,在春季和秋季向秦國進貢祭祀之物,獻出河外的土地。”
齊魏約而伐楚
[原文]
齊、魏約而伐楚,魏以董慶為質于齊①。楚攻齊,大敗之,而魏弗救②。田嬰怒③,將殺董慶。旰夷為董慶謂田嬰曰④:“楚攻齊,大敗之,而不敢深入者,以魏為將內之于齊而擊其后⑤。今殺董慶,是示楚無魏也。魏怒合于楚,齊必危矣。不如貴董慶以善魏,而疑之于楚也。
[注釋]
①董慶:魏國人。②楚攻齊,大敗之:當指《齊策一》“楚威王戰勝于徐州”一戰。③田嬰:齊國相國,齊威王少子,孟嘗君之父。④旰(gàn干)夷:魏國人。⑤內之于齊:使楚軍深入到齊軍腹地。
[譯文]
齊、魏兩國約定共同討伐楚國,魏國把董慶送到齊國作人質。楚國攻打齊國,大敗了齊國,而魏國卻不來救援。田嬰為此很是憤怒,打算殺了董慶。旰夷為救董慶,前去對田嬰說:“楚國攻打齊國,齊國敗了,而楚國不敢深入,原因是認為魏國打算引誘楚軍深入到齊軍腹地,然后從楚軍的后面攻擊。如今要殺死董慶,是向楚國表示齊國沒有魏國的聯合了。魏國一旦惱怒而去和楚國聯合,齊國就更加危險了,不如提高董慶的地位,這樣一來,就會討好魏國,而又迷惑了楚國。”
蘇秦拘于魏
[原文]
蘇秦拘于魏,欲走而之韓,魏氏閉關而不通。齊使蘇厲為之謂魏王曰①:“齊請以宋地封涇陽君而秦不受也②。夫秦非不利,有齊而得宋地也,然其所以不受者,不信齊王與蘇秦也③。今秦見齊魏之不合也,如此其甚也,則齊必不欺秦,而秦信齊矣。齊秦合而涇陽君有宋地,則非魏之利也。故王不如復東蘇秦④,秦必疑齊而不聽也。夫齊秦不合,天下無憂,伐齊成,則地廣矣。”
[注釋]
①蘇厲:蘇秦之弟。②涇陽君:秦王之弟,名悝。③齊王:齊閔王。④東蘇秦:使蘇秦東歸齊國。
[譯文]
蘇秦被魏國扣留了,打算逃往韓國,魏國封鎖了邊塞不許通行。齊國派蘇厲前去替蘇秦說情,對魏王說:“齊國打算把宋國故地封給涇陽君,可是秦國不要。秦國并不是不貪利,這樣既可得到齊國的幫助,又能得到宋地。他們不要土地的原因是不相信齊王和蘇秦。現在秦國看到齊、魏之前結怨,竟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往后齊國一定不敢再欺騙秦國了,而秦國也會信任齊國了。一旦齊秦聯合起來,涇陽君又得到宋地,那里可沒有魏國什么好處了。因此大王不如讓蘇秦再回到齊國去,秦國必定對齊國心存懷疑,不信任它了。只要齊、秦兩國不能聯合,天下的局勢就不會瞬息萬變,魏國若是討伐齊國成功,那么地盤就可以擴大了。”
陳軫為秦使于齊
[原文]
陳軫為秦使于齊①,過魏,求見犀首②。犀首謝陳軫。陳軫曰:“軫之所以來者,事也。公不見軫,軫且行,不得待異日矣。”犀首乃見之。陳軫曰:“公惡事乎?何為飲食而無事③?”犀首曰:“衍不肖,不能得事焉,何敢惡事?”陳軫曰:“請移天下之事于公。”犀首曰:“奈何?”陳軫曰:“魏王使李從以車百乘使于楚④,公可以居其中而疑之。公謂魏王曰:‘臣與燕、趙故矣,數令人召臣也,曰無事必來。今臣無事,請謁而往。無久,旬五之期。’王必無辭以止公。公得行,因自言于廷曰:‘臣急使燕、趙,急約車為行具。’”犀首曰:“諾。”謁魏王,王許之,即明言使燕、趙。
諸侯客⑤聞之,皆使人告其王曰:“李從以車百乘使楚,犀首又以車三十乘使燕、趙。”齊王⑥聞之,恐后天下得魏⑦,以事屬⑧犀首,犀首受齊事。魏王止其行使⑨。燕、趙聞之,亦以事屬犀首。楚王聞之⑩,曰:“李從約寡人,今燕、齊、趙皆以事因犀首,犀首必欲寡人,寡人欲之。”乃倍李從,而以事因犀首。魏王曰:“所以不使犀首者,以為不可。令四國屬以事,寡人亦以事因焉。”犀首遂主天下之事,復相位。
[注釋]
①陳軫:楚國人,善于辭令,先后在秦國和楚國做官。②犀首:即公孫衍。③事:指政事。④魏王:指魏惠王。李從:即田需,后為魏國相國。⑤諸侯客:指客居在魏國的各諸侯國的人。⑥齊王:當為齊威王。⑦恐后天下得魏:唯恐結交魏國后于其他諸侯。⑧屬:委托,交付。⑨行使:去出使。一說,行使即行李,使者。⑩楚王:當為楚懷王。因:隨順,此指委托,交付。
[譯文]
陳軫替秦國出使到齊國去,途徑魏國,于是前去拜見公孫衍。公孫衍沒有接見陳軫。陳軫說:“我之所以來的原因,是因為有事情稟告。公不接見我,我就要走了,不能再等下去了。”公孫衍這才會見了他。陳軫說:“您討厭政事嗎?為何只是吃吃喝喝而沒有政事做呢?”公孫衍說:“衍沒有能力,沒有政事可做,怎么敢厭惡政事呢?”陳軫說:“請允許我把天下的政事移交給您。”公孫衍說;“怎么辦呢?”陳軫說:“魏王派李從率百輛車到楚國出使,您可以坐在其中的車上讓魏王產生疑惑。公對魏王說:‘我與燕國國君、趙國國君關系很好,他們屢次派人邀請我,說沒事時一定要來。現在我沒事,請允許我前去拜見他們。不會去很久,也就是十天、五天。’魏王一定沒有話來阻止您。您能夠出行了,就在朝廷上自己說:‘我有急事出使燕、趙兩國,急需準備車輛整治行裝。’”公孫衍說:“好吧。”就去拜見了魏王,魏王答應了他,立即明確聲明要出使燕、趙兩國。
各諸侯國客居在魏國的人,聽說了這件事,都派人告訴他們的國君說:“李從率百輛車出使楚國,公孫衍又率三十輛車出使燕、趙兩國。”齊王聽說后,唯恐別的諸侯都先于自己結交魏國,就把齊國的政事委托給公孫衍,公孫衍于是接受了齊國的政事。魏王停止了公孫衍去出使的任務。燕、趙兩國聽說此事后,也把政事交給了公孫衍。楚王聽說后,說:“李從同我訂了約,現在燕、齊、趙三國都把政事交給了公孫衍,公孫衍一定想替我做事,我也想任用他。”于是背棄了李從,而把政事交給了公孫衍。魏王說:“我之所以不使用公孫衍的原因,是認為他不能勝任政事。如今四個國家都把政事交給他,我也把政事交給他吧。”公孫衍于是掌管天下諸侯的政事,又得到了魏國相國的官位。
張儀惡陳軫于魏王
[原文]
張儀惡陳軫于魏王曰:“軫善事楚,為求壤地也,甚力①。”左華謂陳軫曰:“儀善于魏王,魏王甚愛之。公雖百說之,猶不聽也。公不如以儀之言為資②,而反于楚王③。”陳軫曰:“善。”因使人先言于楚王。
[注釋]
①甚力:很賣力。②資:憑借。③反:此處猶言報告,反映。
[譯文]
張儀在魏王面前誹謗陳軫說:“陳軫盡心盡力事奉楚國,為楚國獲得了很多土地,很賣力。”左華對陳軫說:“張儀同魏王關系密切,魏王特別喜歡他。您即使百般解釋這件事,魏王還是不會聽從的。您不妨把張儀的話作為憑借,報告給楚王。”陳軫說:“太好了。”于是派人先向楚王說了這些話。
張儀欲窮陳軫
[原文]
張儀欲窮陳軫①,令魏王召而相之,來將圄之②。將行,其子陳應止其公之行③,曰:“物之湛者④,不可不察也。鄭強出秦曰⑤,應為知。夫魏欲絕楚、齊,必重迎公。郢中不善公者,欲公之去也,必勸王多公之車。公至宋,道稱疾而毋行,使人謂齊曰:‘魏之所以迎我者,欲以絕齊、楚也。’”齊王曰:“子果無之魏而見寡人也,請封子。”因以魯侯之車迎之。
[注釋]
①窮:阻塞不通,此處猶言使人處于困境。②圄:囚禁。③陳應:陳軫之子,名應。公:父親。④物之湛:事情謀劃得很深。⑤鄭強出秦曰:鄭強離開秦國說的話。
[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