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魂是片迷幻的風(fēng)景,
斑衣的俳優(yōu)在那里游行。
他們且歌且舞——終究、
彩裝下掩不住欲顰的心。
——保爾-魏爾倫
雅美修習(xí)的香道屬于合川流,起源于室町時代的志野流。
每每說起香道歷史,便是經(jīng)典的“香木傳來”典故,在那之后,在貴族學(xué)者三條西實隆與志野宗信的推動下,香道成為了室町東山文化的三道之一。(其他兩道為茶道、花道。三者合稱藝道,香道為藝道之花)
而這兩人分別建立的御家流與志野流便是日本香道流派的開山鼻祖。一為貴族流派,一為武家流派。
“誒,武家流派?那…雅美醬,你會功夫嗎?呃不對,日本的話…忍術(shù)?”瑪麗忍不住開口,和田巧在身后扯了扯她。
“瑪麗!你不要老是打斷別人,很沒禮貌的!”
“沒事的。”雅美笑著搖了搖頭,“據(jù)說因為建立時所遵循的理念,我的先輩們是需要修習(xí)武術(shù)的——甚至有人武術(shù)造詣比香道還要高。”
聽到修習(xí)武術(shù),圍在身邊的少年們似乎眼睛都亮了起來,微微有一陣騷動,但很快又平復(fù)下來。
雅美見他們安靜了,便又繼續(xù)講了起來。帶笑的眼眸里,難得閃爍著自信的光芒。
“現(xiàn)在我們這幾代,雖不用習(xí)武術(shù),但基本的煉體還是要做的。”比如數(shù)十年如一日地徒步行山。
室町末年,戰(zhàn)亂四起。
在遷移的過程中,長澤一脈與志野族中意見產(chǎn)生分歧,留駐京都盆地,并改名“合川”,意為“山河歸一,天下太平。”
合川流甚至打起了“以武定天下,以香靜人心”的口號。但歷史的巨輪始終不會停止轉(zhuǎn)動,江戶時代來臨后,長澤家面臨滅族之災(zāi),只能俯首稱臣,后來歸隱山中不問世事,因此才在明治維新手下逃過一劫。
但志野流的另一個分支——米川流卻從此湮沒在了歷史長河之中。
合川流幾經(jīng)周折,最終扎根在了在此,一住便是百余年。
……
“好…好酷啊…”瑪麗睜圓了一雙眼,傻愣愣的樣子十分可愛。
“故事講到這里就完了。多謝大家賞臉。”雅美站起身,朝著周圍的同學(xué)們微微俯身。但見大家臉上都仍一副興味盎然的樣子,雅美便無奈地指向了另一處。
“合川流的演變在經(jīng)史參觀室中有記載,若是有興趣的朋友們可以去那了解了解。”她叫過一旁的師弟囑咐了兩句,師弟聽過之后便問了些客人,打算領(lǐng)著他們過去。
“啊啊,我們才是呢。多謝您的講解。”有女孩子興奮地向她揮了揮手,雅美也微笑回禮。
“這是我分內(nèi)的事,也是我的榮幸…”
目送他們離去的時候,雅美又注意到了先前那位少年,只因他一頭紫發(fā)實在有些顯眼。見他一臉淡然地朝另一處廂房走去,想來是對香道沒多大興趣了。
雅美不由得嘆了口氣,想來她見過那么多上山來參觀的美少年,竟也真沒幾個喜愛香道,實在可惜。
等到人群都散得差不多了,雅美才慢慢回過頭看向瑪麗他們。
雅美抿唇一笑,慢慢站起身,理了理衣服上些許的皺紋。“師父今日有一回表演,你要看嗎?”
“誒?真的嗎?長澤大師?”瑪麗還沒發(fā)話,一旁的和田巧便唰地一聲站了起來,滿臉的震驚。
“你這小子,突然這樣很嚇人啊——”
瑪麗嘟著嘴抱怨了幾句,卻見和田巧正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打量著她。
“怎……怎么了?”
“我就在想……”和田巧嘖嘖幾聲,“你為什么每次都能好運地找到大師啊!還能讓大師幫你展示——”
瑪麗愣了兩秒,隨即賣了個乖,“大概……因為我太可愛了吧?”她這么說著,一臉無辜的樣子,顯然是在逗他。
“你這家伙還真敢說啊……”
雅美無奈地搖搖頭,領(lǐng)著兩人往后院走去。
說是后院,但實際上也隔了小半個山頭。長澤家族在此山盤踞那么多年,早在國家頒布相應(yīng)的山林法之前便已踞地,手段是否合法也早已無法查證,因此這地便留了下來。道路皆由碎石鋪成,越往深處走人便越稀少。
雅美帶著瑪麗與和田巧,靜靜聽那兩人一路談笑著,偶爾插上一兩句話,倒也走地快。
她卻不知道,在她們走后不久,又有一行人踏上了去往后院的路。
————
途中有一片竹海,臨近香室的時候卻又稀疏起來,面前的大片沙土景致在外人眼中便顯得有些突兀。
大片的沙石遵循特定的寓意堆疊擺放開來,就連沙海中的層層紋路也被劃分地一絲不茍,香室便是不遠處的樸素的木屋,一沙一世界,這一切,都體現(xiàn)著最原始的日本侘寂美學(xué)。
傳聞古時的圣人便常常借此悟道,望著這些沙海,一坐便是一天。
雅美示意兩人在臺階下等等,自己則上前跪坐在障子旁低聲通報。
很快,她便帶著兩人進了香室。室內(nèi)陳設(shè)看起來十分簡樸,數(shù)十張榻榻米按照一定的規(guī)格鋪開,房間內(nèi)香龕和香棚擺放有序。這一代家主長澤明坐在正中間,見門開了,轉(zhuǎn)身朝此行禮,一舉一動都有些武者的風(fēng)范。
幾番寒暄之后,雅美上前請示何時開始香會,師父卻搖了搖頭笑道。
“不急,還有客人未到。”
雅美心中略有疑問,但師父沒等她提問,又繼續(xù)說:“你下去準備準備,今日你來執(zhí)筆。”
“誒?我?”雅美一臉震驚,但隨即又有些躍躍欲試,“我…我可以嗎?”
她一雙眼睛因為興奮而瞪大,藍色的眼底似乎有浪花拍打著,雀躍著,這在瑪麗看來,和方才那個早熟到十分冷靜沉著的小姑娘可不太一樣。
原因無他,一場普通的香會,對于香的鑒賞,其實只剩下了聞香。
一般情況下,香主完成前序工作之后,便將小香爐傳下去,客人之間互相傳遞。每個人的面前都擺放著一張香箋,和筆墨。客人們需要在紙上寫下對于這香稍縱即逝的感悟。
最后再由“執(zhí)筆”一一抄錄,最后再由她選出最好的感悟,而將整個香會的記錄作為獎勵贈送于那人。
因此擔任執(zhí)筆這一個職務(wù)的常常是一個文學(xué)素養(yǎng)極高,并且書法很好的人。更多的時候會選擇讓一位德高望重的人來執(zhí)筆,這也是對參加香會的客人的一種尊重。
想到這里,雅美又再次猶豫起來。
“今天…會有其他客人來的吧…”雖然她不知道請柬發(fā)給了哪些人,但師父和師兄們可是早早就在做準備了。
師父依舊坐在那里一動不動,靜靜聽著雅美的擔憂,忽的喝一聲。
“雅美!”
“有!”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中氣十足地回了過去,盡管身上還穿著和服,但卻生生喊出了練武場的味道,身邊的兩人表示被嚇了一跳。
“對自己有點信心。”長澤明瞥了她一眼,看見她臉上難以掩蓋的喜悅,心里又有些失笑又有些喪氣。別說其他小徒弟,恐怕就連雅美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對書籍的熱愛可遠超香道——但他卻一直看在眼里。
得到指示的雅美從善如流地下去準備,既然是要在香會上執(zhí)筆,她再穿一身色無地便顯得有些不禮貌。
與此相應(yīng)的,最終選擇了便于書寫與行走的色無地。白色的布料顯得樸素而又不失優(yōu)雅,用特殊技法繡上的暗紋在光影間若隱若現(xiàn),隱約透著些淡粉色的光澤。
雙肩和后背上的家紋則彰顯著衣服的三紋品級。不同的場合不但需要穿著不同款式的和服,就連家紋個數(shù)所體現(xiàn)的衣服品級也有講究。雅美對品級這事一向拿不太準,猶豫再三才再次前往香室。
這一身可是她最貴的一件和服了…穿來參加生平第一次執(zhí)筆,想來也不算失禮。
而等她再次推開障子的時候,心里居然有些慶幸自己換了身衣服——那個紫色頭發(fā)的少年也在啊…
原來,今日的客人是來自各個學(xué)校的香道體驗代表。
她看見那人抬頭看了她一眼,臉上還帶著如沐春風(fēng)般的笑容,視線短暫交匯,但那人似乎什么感覺都沒有,就像只是在欣賞一種民俗。而不是看見了一個女孩。
雅美心里有點說不出的失落,但也有些疑惑自己今天是怎么了,似乎很在意那個人。
奇怪,奇怪的男生,奇怪的自己。
但香道是一門需要心無雜念去欣賞的藝術(shù),因此雅美也很快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專心投入了進去。
正如前文提過的一樣,香會上所謂的香道表演,其實僅限于聞香。
正式開始之后,師父先是按照順序?qū)⒆约旱挠镁哒故玖艘槐椋溥^程包括物品的取放,都嚴格遵守固定的流程與動作,一舉一動間,都含著武術(shù)里“剛?cè)岵钡挠白印?
師父不開口,默默做著手上的事。隨著他的動作,雅美則在一旁慢慢敘述起來,清晨靜謐的室內(nèi),少女略顯低沉的聲音宛若潺潺清泉。
師父將香灰盡數(shù)堆進香爐,用香箸試調(diào)著,雅美微微一笑正打算繼續(xù)解說,忽的一下,整個世界似乎都變了個樣。
師父依舊在進行著,下面的學(xué)生們認真看著,有人因為她的解說突然斷了而好奇地望過來一眼,但看她神色自若的樣子又打消了疑慮。
但這時的雅美心里其實早已嚇出了冷汗——她方才腦子突然眩暈了一下,現(xiàn)在就好像是靈魂被抽離了一般,她能感知到所有正在進行的事物,卻無法表達自己的感受——
她甚至看見了端坐的自己,蹙著眉似乎在思索應(yīng)該說什么…
完了…
她慌張地四下望了起來,但那股眩暈再次襲來,她猛地回到自己身體里,要不是定力過人,她差點叫出聲來。
…總之,先過完這次香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