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見,聽得到,卻聞不見,嘗不到——或者說,她現在應該不需要吃喝吧?而觸覺方面更是有些難以捉摸的規律。
"似乎只有影子附著的地方,我才能有一點能感受到實物的存在。"而且…似乎離你越近,觸感越強。
但后面的這句話,雅美沒有說出來。
"五感都消失…說起來,那會是怎樣的體驗呢?"幸村有些悵然,這讓他想起了還在開發中的Yips。如果能夠真正做到滅五感的地步,賽場上的局面會變成什么樣子呢…
不過……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現在這個樣子,估計想要打網球是不可能的了。
"別想了。"但雅美冰冷的語氣打斷了他的思考。他轉過頭去,雅美坐在他的書上,一雙腳丫勉強踩在床弦上,雙手環著腿,闔著雙眼,看起來有些疲憊。
"你不會想要嘗試的。"但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冷靜。
“……抱歉。”幸村歉意地低下頭,心里有點后悔。一想到網球自己就有些忘我,倒是忘了這件事在她聽來會是什么感想。
“沒事。”雅美用手遮著打了個哈欠。
更愧疚了。
原本稍微緩和的氣氛又漸漸冷卻下來,幸村斟酌著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便拿起了一旁的餐具。他試著嘗了一點,酸甜正好,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什么,竟真的像長澤雅美所說的那樣有些開胃。
‘這菜真不錯呢。’他剛想這么說,最后還是把話憋了回去。她根本無法嘗到,這樣話說出來只是刺激人罷了。
一頓飯就在沉默中這么結束了。
不知是不是考慮到輻射的原因,總之幸村這一層的病房里是沒有電視機的。唯一一個位于大廳里,早上和信夫路過的時候,信夫曾給他講過,里面播放的內容似乎都很隨機。而手機的最大功能也就是用來聯絡,所以娛樂方式可謂是少地可憐。
好在護士很快便搬來了椅子,在幸村的指點下,椅子被放在了正對陽光的地方。簡陋的木椅上有些掉漆,黃色的皮中露出一塊塊木頭,但好在椅面是一整塊的。陽光照在椅面上,黃漆有些微地發光。
護士收走飯盒之后,幸村略微伸展了一下手腳,誰知就這一動,身后傳來一聲呼痛。幸村聞聲回頭,雅美迷迷糊糊地睜著眼睛,正在揉自己的額頭。
原來是睡著了,幸村動的時候連帶著屏障也動了起來,讓她不小心把頭給磕了。
啊……所以剛才那么安靜也是睡著了嗎……
“……抱歉。”幸村已經數不清自己今天說了多少次抱歉了。但看著長澤雅美的反應,他倒是覺得有點新奇。自己……似乎也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留意女生,似乎和平時與男生們一起打鬧有些不同。
“……啊,沒事的。”雅美搖了搖頭,還帶著點睡意,昏昏沉沉的。
“那個,我想要移動一下。”幸村看了眼她屁股下的書,又看了眼椅子。“去那邊看書。”
“啊啊,抱歉抱歉,我才發現——”雅美這才發現自己坐在別人的書上,她趕緊站了起來,掂著腳移開。幸村無奈地搖搖頭,起身下床,她又趕忙跳到影子里,白色的裙子在空中蕩起一個弧度,躡手躡腳的樣子像是一只受驚的小兔子。
幸村伸手去拿書,在剛剛要碰到的時候下意識地頓了一下,然后才面色不改地撈起了最上層的教科書。這一幕落在長澤雅美眼里,她臉上的紅暈又多了一分,好在陽光太盛,她的身軀又透明了些。
他應該是沒有看見的,嗯。
因為身體原因不能去學校上課,但幸村并不打算就此落下功課。他心中早已定下一份初步的計劃。幸村隨手扯過一件外套搭在身上,將書全部堆在腳邊,雅美安靜地看著他做完這一切,然后乖乖地在椅子后面蹲好。
椅子的影子與他的影子融為一體,范圍瞬間擴大了很多。甚至還被拉得長長地,映在了床上。雅美靠著床坐下,心里一暖,覺得胸腔里像是住了只小貓一樣,撓得癢癢的。
挪到這里來,是因為她嗎?
“不讀詩了嗎?”雅美輕輕問道。
原本雅美沒有發現,幸村除了在自己坐的那邊放了書籍,這一頭也放了很多。雅美側著頭看了眼,發現大部分都是詩集,還有的是畫冊,甚至還有一些原文書,但是大部分都是她看過的。
“嗯。下午自學教材。”他摩挲著教科書啞光的皮面,隨手翻到上一次學到地方,“總會回到學校的,要做好準備。”
說到這里,幸村翻書的手一頓。他回頭瞥了眼長澤雅美,但小姑娘似乎什么感覺都沒有。只是一手支著頭,靠在床邊,眼睛微微瞇著,纖長的睫毛輕輕顫抖著,像是在思索,又像是睡意襲來。
“學校啊……沒什么感覺……可能我不喜歡去吧。”雅美語氣十分地平淡,有些隨性。她雖然喜歡看書,但卻并不喜歡上學,要是流派里準許弟子不上學專心鉆研香道,她一定第一個報名。
她似乎對人多的地方有著本能的抗拒。她容易緊張,一緊張就結巴,還可能絮絮叨叨地停不下來。從小到大,因為這個毛病不知道被笑過好多次。
“這樣啊。”幸村淡淡地應了一聲。心里突然有些好奇她的來歷。一個憑空出現的女孩,但她其實也該有自己的生活……但一想到兩人其實根本不熟,話到了嘴邊就怎么也都說不出口了。
他將視線重新移回書上,窗外溜進來的風吹得紙張飄起,他伸手按住頁角,心煩氣躁地,有點看不進去。
突然地,指尖差點使不上力,他略微蜷縮了一下食指,力量又慢慢地回來了,仿佛剛才的無力只是錯覺。
“那……你有想過,接下來怎么辦嗎?”
沒人回答。
他轉過頭,那人靠在床邊又睡著了。她蜷著雙腿,原本過膝的白裙將腿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截光滑的小腿和赤luo的腳丫。黑發隨意披散著,許些散在肩頭,許些遮住了臉頰,微微啟唇……也許是在夢中終于吃上了東西吧……
幸村嘆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雖然他并不排斥看書,但像這樣只能看書,他也會覺得有些寂寞,更何況一個連行動都受限制的人呢——
“我啊,想要帶著球拍,去到更高的地方。”他看著窗臺上那盆與綠蘿擺在一起的紫色矢車菊,與花同色的眼眸里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呢喃著,長舒了一口氣,像是說出了心底最深處的祈愿。
————
白天睡太多的后果就是,晚上格外精神。
“新的書。”雅美看見床頭上的書又堆高了一些,像是筆記本一樣的東西。
幸村從護士手里接過晚飯,長澤雅美跟在他身側亦步亦趨地,但到了屋中,她看著天花板上的燈和準備上床吃飯的幸村精市,又猶豫了起來。
由于空間問題,房間里沒有書桌,無論是吃飯還是寫東西,都只能在床上搭上一張可以嵌住小木板。這也意味著,要做這些事,必須上床。
要怎么開口呢……
雅美站在原地,調皮的腳趾互相踩來踩去,有點不安。
“嗯。”幸村一邊應著,一邊俯身摁下了床頭的開關。
已經臨近冬季,天黑得越來越早。窗簾自動拉起來后,屋內天花板上的電燈便成了唯一的光源,但還好床頭離燈還有點距離,但這也意味著,雅美必須得坐在他身后了。
“下午的時候,我朋友送了些課堂筆記過來。”幸村一邊說著,一邊將原本疊在床頭的被褥挪了挪,空出一塊地方來。他拍了拍床頭,露出淺淺的笑容。
“好了,可以了。上來吧。”
既然幸村都這么說了,雅美也不拿喬,面色坦然地在他身后坐下,背靠著背,像是之前那樣。想到之前的事……雅美覺得臉上的溫度又有飆升的趨勢,連忙移開了話題。
“朋、朋友?真田弦一郎同學嗎?”
“你怎么知道?”幸村的語氣瞬間有些變化,十分戒備的樣子。但雅美似乎沒有聽出來。
“我……”她皺皺眉,不知道怎么表達比較好。
“其實我很早之前就來了。但那時候……你看不見我而已。”雅美輕輕嘀咕著,有點害怕幸村追問。
而幸村則是心里一驚,但很快就掩飾了下來。“這樣啊,那你一定看到了很多丟臉的事吧。”雖然是笑著,但聲音里還是有些勉強,甚至還有些藏在深處的怨念。
雅美心中偷笑幾聲,但一想到之前看見的幸村,心情不免又有些沉重。
“不是的。幸村君很棒啊。”
幸村笑了笑沒有說話,眼底似乎又有了些陰翳。
“說起來,很羨慕幸村君呢。有那么多的朋友。”
幸村沒有說話,晚飯是炒飯配上茶碗蒸。茶碗蒸有些缺味,吃起來格外寡淡。他拿著勺子試了一下,便不再動它,打算等到最后再來吃。
下午的時候真田弦一郎的確來看他了,但他并沒有同意他的探視,東西原本被遞給了前臺的護士,最后是大久保醫生給他捎上來的。
“你需要朋友,幸村君。”她這么說著,語氣里滿是勸慰。
那個時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醫生你知道嗎,我現在之所以坐在這里。不是因為我想坐……這雙腿,現在根本就沒有力氣……所以——”
“如果可以的話,我更想一個人待一會。”
然而……他看了身后那個忍不住越來越話多的人,心想,這里可出了一個大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