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雨水又淅淅瀝瀝地下大了起來, 夜風穿梭在樓道間帶來一陣陣涼意,暖黃色的燈光映亮了眼前的方寸天地,遠處卻任然堙沒在黑暗中, 像是有一張無形的大嘴將它們全部吞噬了一般。走廊上原本生機勃勃的兒童畫此時似乎也陷入了沉睡, 冗長的廊道里, 只剩下兩人此起彼伏的腳步聲。
風太握著信夫的手慢慢用力。
“……原田哥哥。”
“嗯?” 信夫腦子裡還想著其他的事情有點沒反應過來。
“……你說……爲什麼一個人要殺掉其他人呢?”
風太頓住了腳步, 怎麼也不肯走了, 連帶著信夫也不得不停了下來。信夫轉過頭來對上他的視線,這個豆芽菜一樣的小男孩原本水靈靈的大眼睛裡寫滿了困惑和掙扎。
“爲什麼要殺人呢?”他又重複了一遍,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信夫, 像是在質問又像是在詢問。
信夫默默地掏出口袋裡的檸檬握在手心,之後慢慢地蹲下身子卻一直看著他沒有說話, 久到風太自己都開始不適地移開視線後, 信夫長嘆了一口氣將他擁入懷裡。
“對不起……風太。”
“別害怕, 今晚什麼都沒有發生不是嗎?”
信夫有些後悔,幸村是對的, 他不應該一時心軟帶小孩去接觸這些,嘴上說著有多麼勇敢,心裡沒有任何想法是不可能的。風太的性格本來就有些內向,要是因爲這些事而再留下心理陰影,不知道他母親知道了會氣成什麼樣子。
風太卻搖了搖頭, 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 奶聲奶氣地問道, “我只是有點想不明白……人爲什麼要殺人呢……”
“原田哥哥, 你知道嗎?”他微微側頭, 像一個真正的小孩該做的那樣,眼裡的迷茫讓人根本無法拒絕。
原田信夫喉結動了動, 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忽然間地,眼前的畫面便和記憶中的某個時段重合起來。那個時候蟬也是這樣,側著頭,用一種迷茫和絕望的眼神看著他,一遍遍地重複問著爲什麼。
“慾望、仇恨……還有生存……也許是這些吧……”他回答地乾巴巴的。
他鬆開一隻手,將檸檬送到自己鼻尖狠狠地吸了一口氣。
“……等你長大了就慢慢會知道的。”信夫頓了頓,搖搖頭,撫摸著男孩毛茸茸的頭頂。“我們不談這個了好嗎?回去睡覺吧?”
儘管是詢問,他卻一點都沒有給風太拒絕的機會。
他無法將風太一把抱起,但卻能夠強行將他拉動。風太原本打算反抗一下,但瞥見原田信夫臉上忽然冷下來的神情,只能乖乖被他牽著繼續前行。
他有點害怕,在他的印象中,原田哥哥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想……我能夠明白的……”他繼續嘟囔著,原田信夫卻沒理他。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小孩子逞能罷了。
原田信夫將風太送回病房看著他睡下之後,又幫其他幾位小朋友掖好被角,然後才轉身離開。
儘管他已經儘量讓自己變回那個和氣的樣子,表情卻始終有點僵硬。
回去的路上他又路過了那一面顏色不同的牆,那是他年少時期惡作劇之後留下來的產物。之前他還和幸村介紹過,卻一直沒告訴他寫的是什麼。
不過,也只是"便便"兩個字罷了。
他摸著那堵牆,臉上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手掌心還透著一股檸檬的清香。
那個時候蟬找來充當家長的男人看著這牆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
“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啊……”
他拿出手機,屏幕上是一個皮膚黝黑的少年,他染著淡金色的頭髮,眼神有些犀利,但看著鏡頭的神情卻格外溫柔。
久到信夫都快不記得蟬以前叫什麼了。
————
昏暗的兒童病房裡,孩子們都在各自的牀上熟睡著,室內一片安靜祥和。
但隨著時間一點點地流逝,角落裡有人慢慢地從被窩裡探出頭來。
他刷地睜開眼,盯著天花板上的動物貼紙,眼裡不見絲毫的睏倦。他又等了一會,似乎是在確定著什麼。適時,被窩與身體的縫隙間傳來一絲光亮,他縮進被子中,熟練地戴上了耳機接通了電話。
“媽媽。我是風太。今天醫院裡發生了很有趣的事情呢。”他甜甜地喊了一聲,語氣帶著幾分歡快,像是想要迫不及待地分享一般。
“……嗯?”但電話那頭的女聲卻顯得平淡極了,話音剛落的那一瞬間,就宛若一盆冷水當頭淋下一般。
“怎麼了?”她似乎有些困,語氣有些敷衍。
“……沒什麼,有人搞事情而已。”
“哦,那你自己小心點。”別把自己搭進去壞了正事。
“嗯……我說啊、我覺得那個時機已經到了。”
“什麼?”女人忽地精神了起來。
“動手吧。”他將整理好的情報全部放在文件裡發送了過去,言語簡短,開始十分迫切地想要掛斷電話。
他依舊笑著,但作爲一個孩子來說還是有些勉強,那邊的人似乎聽出了他的不對勁,小聲地道了歉,然後又說會同其他人緊急商量云云。
風太卻不是很想聽。
電話很快掛斷,風太將它們規規矩矩地放在牀頭,即便是昨晚收拾東西的護士來也看不出任何破綻。
他又重新躺好,忍不住伸手摸出了一直掛在戴著充當項鍊的戒指。他將食指伸進去,戴不上,戒指大了很多。
他將戒指緊緊握在手心,自我催眠似得感覺到有源源不斷的熱量從手心傳往四肢。
這枚戒指屬於一位他甚至連名字都記不清的女士。
兩年前的萬聖節,一場人爲的重大車禍導致無數人家庭破碎。那個時候要不是這位女士捨身相救,風太早就和他的父親一樣命喪當場。
諷刺的是,那件事發生之後,比起自己的母親,他從這位記憶中的女士身上獲取的關懷要多得多。
也不知道是怎樣的男人才能有幸娶到那位女士…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嗎?是他的話…也一定會不遺餘力地參與到報仇中來吧…
呼……母親已經被仇恨矇蔽了雙眼,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車禍第二天,有無數的人回到現場,風太就與馬戲團的其他人一起站在不同的高樓上,戴著滑稽的白手套,將那些寫著真相的信扔了下去。
單薄而雪白的信紙上記載著最惡毒的咒語,風將它們帶到被命運捉弄的人手中。
“真兇另有其人,爲何不查查Fraulein的寺原父子?”
信是這麼寫的。
不願再想下去,風太閉上了眼睛,他的睡顏如同其他孩子一樣,是那麼的天真無害。
Fraulein,千金。
遊戲要開始了。
————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幸村認真思索了一番,卻越想越模糊,只覺得眼前似乎有什麼畫面一閃而過,雖然記不清到底是什麼,但他能肯定,似乎與毛利小五郎看見的,不是同一個方向。
“……想不通的話就不要想了。”
“反正,什麼也沒發生不是麼?”也不知這話是說給幸村聽的還是給她自己聽的。她縮在椅子上,不自覺地抱緊了自己。
幸村盯著她看了一會,黑暗裡眸光閃動,他勾勾脣角。
“說的也是,時候也不早了,睡吧。”
“嗯。”雅美點點頭,重新拉起那件外套,果真閉著眼就開始睡,“晚安。”
幸村身形一頓,有幾分吃癟的感覺。他兀自褪去外衣,然後縮回被子裡,他掖了掖被角,狀似不經意地問了句。
“你怕麼?”
“……不怕。”雅美眼也沒睜地回道。雖然有點意外幸村問這個幹嘛,不過她好歹也是去過地獄的人了,怎麼可能被一個烏龍殺人案給嚇到。
“嗯。那晚安。”幸村也回的乾脆,乾脆地和雅美想象中的又不太一樣。
就好像他問這事沒有什麼別的企圖一樣。
不過他沒有企圖不是更好嗎?
……
然而過了一會,雅美還是沒有睡著。
窗外的雨不知什麼時候又下得大了起來,聽著聲音竟然也有幾分慎得慌。雅美使勁蜷了蜷身子,一雙小腳丫輕輕踩動著腳趾,明明房間裡還開著暖氣,渾身卻滿是涼意。
她不自覺地繃緊了神經,屏氣凝神,直到依稀聽見幸村輕微的呼吸聲,才略微放下心來。
“……阿市?”她低聲喚了一聲,沒人理她。
雅美又靜靜地坐了會,心裡十分猶豫。
良久之後一隻小腳先從長襖下伸了出來,腳趾觸地,露出一截白皙緊緻的小腿,她輕輕地起身,另一隻腳也踩在了地上。地磚的涼意透過腳掌源源不斷地襲來。
她將長襖穿在身上,對於幸村來說只及大腿中部的襖子已經快要觸及她的小腿肚了。
不過是幾個月的時間,他怎麼長得這麼快。
她仔仔細細地將拉鍊拉到最高,她稍微一縮脖子,前面的衣領便遮住了她的臉頰,她一呼吸臉頰處都熱了起來。
這樣應該…沒問題了吧…
她穿著襖子,踮著腳走到了牀的另一邊,然後慢慢坐上去,隔著被子躺在了幸村身旁。
雅美心裡有些小慶幸,牀雖然不大,但還不至於得擠著睡。
我一點都不怕,阿市剛會那麼問一定是他怕了。身爲女朋友我應該給他安全感——編不下去了!
雅美在心裡哀嚎一聲,索性略過這個問題。萬幸的是幸村似乎睡得很沉,期間一直沒有醒來。
我明天早上在他醒來之前起牀就好了。
雅美給自己打完最後一劑定心劑,翻了個身,還沒來得及擔心自己能否睡著,眼皮已經很快地耷拉在了一起。
看來她在幸村身邊的警惕性比她想象的還要低得多。
半夜做夢的時候她恍惚感覺到有人在抱她,他又吻了她的鬢角,然後輕輕在脣上啄了一下。
雅美煩不勝煩,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在夢裡一巴掌呼過去,世界安靜了。
——題外話——
“本年度裝睡小能手”
幸村精市:我已經記不清自己裝睡過多少次了。
——理線時間——
(有的小朋友關閉了作者有話說,我就放正文了)
小男孩風太,鈴木(之前的推銷員),蟬屬於一條線,與"千金"公司有關。
救了風太的那位女士就是鈴木的未婚妻。
當年的車禍是千金公司董事長考察兒子的惡作劇,但是死了很多很多人,所以有人打算聯合起來報仇。
風太和他的母親都是報復組織的成員(我沒看原著,所以組織相關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