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宿。
JR地鐵線新宿站附近, 此時正是華燈初上,成群結(jié)隊的上班族剛剛結(jié)束一天的工作正勾肩搭背地商量著先去哪家居酒屋慰勞一下自己。三五成雙地,這正是一天中地鐵站附近最為繁華的時刻。
某間不起眼的咖啡屋里, 小男孩風太正捧著自己手中的奶昔, 坐在高腳椅上, 呆呆地看著窗外來往的人群, 一雙腿在空中輕輕晃蕩著, 那模樣著實可愛。路過的年輕女孩自然也注意到了這個粉雕玉琢的孩子,甚至有大膽的還隔著窗戶和他打招呼。
風太頓時就羞紅了臉。
他不自然地將視線移了回來,坐在他對面的母親此時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她死死地盯著電腦, 戴著一對藍牙耳機,手邊放著一杯未曾動過的咖啡。
女人坐在死角, 舉止正常地就如同一個工作者在咖啡廳里處理公司事務一樣。電腦上的畫面除了她自己誰也看不到——但風太知道她在干什么。
Fraulein會社的近期的新入成員已經(jīng)全部被他們調(diào)查了一番, 最終選擇將切入目標鎖定為一個叫做鈴木一郎的家伙。
前教師、未婚妻就喪身于幾年前的那場事故。這樣的身份讓Fraulein會社直截了當?shù)乇磉_了對對方的不信任, 他卻還要硬撐著說自己是為了謀生,不是為了尋仇——
但出乎意料的, 會社并沒有開除他—— 一方面是危險的東西最好掌控在自己手里,再者,會社家大業(yè)大根本不將他放在眼里…
想到這里,風太不禁攥緊了胸口那枚戒指……鈴木的未婚妻便是當年救他的那個大姐姐,真沒想到那么好的姐姐愛上的居然是這種人……
“目標正在接近新宿地鐵站, 請做好準備。”他聽見母親對著耳機這樣命令道。
組織里代號為“黃蜂”的殺手在盯了幾天之后終于下手了。對方假意扮成鈴木曾經(jīng)的學生, 果然遇到了鈴木的上司比呂子來推銷, 然后順理成章被放倒, 裝進了麻袋中。
比呂子自認不可一世, 卻沒想到麻袋中的人并未立刻昏迷,反而是撐著打開了身上的定位監(jiān)聽系統(tǒng)。
按照一向的慣例, 得到了女人都得先送去給少爺過目……
他們從監(jiān)聽中聽到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定位則是幫助他們確定事情的進展。傍晚時分比呂子將黃蜂裝上了車,應該還有一會才會到。
風太將手中喝光的奶昔杯放回桌上,打了個不輕不重的嗝。女人終于舍得看了他一眼,見他沒什么事又盯回了屏幕,上面密密麻麻的地圖交通線,旁邊還漂浮著些難以看懂的小窗口,唯獨正在移動中的那個紅色小點格外地簡潔明了。
他們要做的,就是在今晚狙擊那個少爺!
“母親大人。”風太喊了一聲。
女人嗯了一聲,風太又喊了她一遍。
“乖,要吃什么自己去點。”女人無心分神,語氣敷衍而疲憊。
“……”風太眼里閃過一絲受傷,然后又很快掩飾起來,他極為平常地說道,“我想去現(xiàn)場看看。”
這回母親終于停止了手里的工作,面容憔悴的女人從電腦背后抬起頭來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仿佛看到了一個不認識的人。
“……你說什么?”
風太頓了頓,面露掙扎,最終還是挺起了胸膛,一雙眼里透露著不合年紀的深沉與狠辣。
“我想去看看,我要看……壞人被就地正法。”
————
夜色漸深,人潮涌動。
剛剛才結(jié)束一件工作的蟬,手里拎著剛剛洗干凈的雨衣,渾身都還殘留著戾氣。季春之際明明應該是爽朗的天氣,這兩天卻又忽地燥熱起來。他只穿著一件黑色的無袖背心,棉質(zhì)的衣服將他健壯肌肉毫無保留地勾勒出來。
斑馬線前擠了很多人,縱然是蟬一身煞氣也免不得被人擠在一起,密集的人群讓他耳邊蟬鳴不止。他低聲罵了句什么,面色不善地往馬路上挪了些,身旁的人盯了他一眼,后來即便是被人擠著也再沒大著膽子去靠近他。
站在隊伍前方的人氣場各不相同,有的是像蟬這樣滿身煞氣被人自動讓到了前面來,有的則是因為來的較早便被迫地一步步被擠到了前面。
蟬的身旁站了一個女人,她身前護了個小孩的動作讓蟬忍不住多看了她們一眼。誰知道他一低頭便看見那小孩正盯著他看,兩人視線相對,小孩甚至還朝他笑了笑,絲毫不害怕他。蟬有些不自然地轉(zhuǎn)過頭,總覺得那小孩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仿佛在說,我認識你。
呵,認識他?怎么可能。
否定掉自己心中的想法,聽著那層層疊疊的蟬鳴聲,他不得不繼續(xù)打量周圍的人來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
隊伍的左邊站著一個花襯衫紋著花臂的男人,他一頭卷發(fā)上壓著一個墨鏡,戴著金項鏈,打扮極為粗俗,看起來像是個想要模仿暴發(fā)戶的老混混。也正因為他身邊都是些穿著西服的普通上班族,才讓他顯得有些突兀。
不過要說最特別的……
大概還是花臂男更左側(cè)的一對兄弟。
休閑服寬檐帽大背包,胸前掛著單反,完全一副游客打扮——最重要的是他們一大一小兩人手里都拿著一捧的糖人——不怕化掉么?
因為那造型獨特的糖,蟬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一抬頭又和對方對上了視線。
那是什么樣的眼神?波瀾不驚地宛若一潭死水,眼中似乎還透著幽幽的綠光,冷不丁地將他嚇了一跳。再一看那人卻又看向了別處,仿佛剛才的對視只是幻覺。
今晚這是怎么了……這些人怎么都不怕他還盯著他看……
蟬收回目光盯著前方那盞紅綠燈,對面的人也在焦急地等待著想要走過來。有一輛小面包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路邊,長發(fā)高挑的女人從車內(nèi)走出來,似乎等了兩秒是見車內(nèi)沒動靜,極為生氣地轉(zhuǎn)身敲了敲車窗。
鈴木一郎在比呂子的咒罵聲中慌忙收回手,然后打開了自己這邊的車門,豆大的汗珠不斷順著臉頰滑下,身體顫抖地差點都快站不穩(wěn)了。
要不是比呂子突然轉(zhuǎn)身,他差點就偷到了比呂子的槍了……
他的視線瞥到人行道紅綠燈上正在倒數(shù)的紅色數(shù)字,又覺得那閃爍的光芒簡直就如同他此時的心情一樣。
鮮紅的數(shù)字。
跳動的心臟。
耳朵里像是有什么東西在不斷地咆哮,帶著排山倒海的氣勢,埋藏多年的怨氣幾乎快要將他壓倒。
“還不快過來迎接少爺!你個白癡。”比呂子的罵聲將他拉回了現(xiàn)實。
“來……來了。”
鈴木趕緊甩甩腦袋,推了推眼鏡,畏畏縮縮地走了過去。
汗水將他的長發(fā)擰成一縷縷地,夜風一吹就全部黏在了臉上,顯得極為狼狽。要不是背上傳來一陣涼意,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緊張地讓汗水浸濕了西服。
殺妻仇人就在對面……
他慢慢地抬起頭,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急剎車的聲音,緊接著就是人群中傳來的尖叫聲。
原本站在對面一臉不耐煩地等著綠燈的花臂男不知怎地被人推到了路中央,來不及反應的出租車一頭撞了上去,男人先在撞在了保險杠上,然后猛地被撞飛在空中,在車頂上砸出一個深坑,然后又飛了出去,后面的車子同樣沒來及剎車,直接攆了上去。
一切只發(fā)生在瞬息間。
車車追尾,馬路上全是一陣短促而刺耳的鳴笛,人們在最初的恐慌過去后紛紛圍過去掏出了手機,他們的表情興奮而扭曲。
在人圈的中間,花臂男倒在地上,腦漿飛濺面目全非。
那個花臂男便是他們此行來接的Jr少爺,盡管本身是個不學無術(shù)的廢物,但依舊是行將就木的寺原老爺子唯一的兒子,是那個曾讓□□聞風喪膽的寺原視若珍寶的繼承人……
比呂子罵了些什么鈴木已經(jīng)有些記不清,他還滿腦子的不可思議,痛之入骨的仇人怎么就這么死了……更奇妙的是他居然一點也沒有得到救贖的感覺……他應該死在他手上的……
“推手!是推手!”
“趕緊去追啊!白癡!”
比呂子一掌推在他背后,鈴木踉蹌著差點撞上來往車輛,他急忙跌跌撞撞地跑去追,中途不小心撞在人身上,穿著黑背心的小個子頓時一臉挑架地看了過來。被嚇破膽的鈴木趕緊道了歉撥開人群跑了。
他拖著僵硬的身子無意識地四處張望著尋找著推手的身影,腦海中各種聲音交雜著幾乎快要炸開。
寺原兒子死了……仇人死了……
……
恐嚇完那個不長眼撞過來的家伙,蟬又將視線移回現(xiàn)場。一個精英打扮的女人正氣急敗壞地將周圍人拍照的手機摔在地上,嘴里大吼著什么,一副氣急的樣子。
他再將視線看回人群。
別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卻看得一清二楚。
推手,老牌殺手。
方才那懦弱男人去追了動手的那個人,但蟬知道,原本站在花臂男身側(cè)的兩位也是同伙。在那人動手的前一秒,他們挪動了身子——更或者…
同伙還根本不止這兩個人……
但此時他們?nèi)枷Я恕?
周圍的世界變得格外吵鬧,反而將他耳中的蟬鳴給壓了下去。
蟬嗤笑一聲轉(zhuǎn)過頭來,卻瞥見方才與他對視的小孩此時正一臉平淡看著血泊中的花臂男,面上無悲無喜。
“風太。”跟在他身后的女人喊了他一聲。
“走吧,媽媽。”小男孩牽起媽媽的手,毫不猶豫地轉(zhuǎn)頭離開。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他勾了勾唇角,像是在說什么很惋惜的事一樣。
“真可怕啊,吶,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