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他見得太多了, 一開始蟬只以為不過是有同行在大街上動手了,沒放在心上。但慢慢地,事情的發展便脫離了他預想地軌道。
蟬的脾氣一向不太好, 只有對著信夫才能收起一身刺來, 這一點是巖西都比不上的。
“喲, 回來啦。”
蟬點點頭, 勉強算是回應。
巖西正在接水喝, 蟬兩步并作三步倒在沙發上,累得連桌上的尾款都懶得數一遍,“給我也來一杯。謝了。”
“你倒是會使喚。”巖西笑呵呵地, 嘴里抱怨著還是給他接了一杯,嘩嘩的水聲竟然格外催眠。
“你這家伙, 這么困啊。現在才十點過吧?”
“呵, 老子還要長個子呢。再說了, 平常不是你逼著我早睡早起的嗎?”蟬閉著眼仰面癱在沙發上,口氣一如既往地不客氣。
“死小子……對了, 主顧說你做的不錯。不過在那之后他又開口了。這次是個同行。”
“同行?”聽見他說生意,蟬勉強睜開了半只眼睛。
“嗯。”巖西走下來,從兜里翻出照片,同水杯一起遞給他,然后靠在了沙發低矮的椅背上。
“這個人叫做鯨。擅長制造自殺。”通過催眠將對方蠱惑, 立下遺書自行了結, 這可真的是從頭到尾的自殺。
聽他這么一說, 蟬慢慢打起了精神, 盯著照片微微偏頭, 瞇起眼流露出一絲興味。
“哦喲,邪門歪道啊——”
“對吧?你也這么覺得?”巖西像是小朋友討論八卦一樣地問道, “正如杰克-克里斯賓所說,偏離正道者必被狗食。”
“這家伙做事的過程中總是不可避免地接觸到客戶信息,這下終于有人覺得他知道太多了。”
巖西嘆了口氣,他自己一向是個老實人,做生意一直秉承著"非禮"觀念,卻仍然過得提心吊膽。
“已經查到了他住在一輛房車里。”巖西說著從兜里掏出了手機,上面是GPS導航地圖。
大晚上地他也沒閑著,跑去安裝了跟蹤器,還險些被發現。事實上蟬回來時,他也剛到家不久。
蟬放下手中的照片,拿過手機仔細端詳。
“客戶要得急,明天給我做了。”
“哈?”
蟬驚訝地抬起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瞥了眼掛在墻上的時鐘,盯著巖西簡直有些難以置信。
“現在可才半夜!我才剛干完一票——”他嘖了一聲,心煩意亂地撓了撓頭。
“你他媽把我當成什么了啊…”
巖西蹲下身來扶著沙發,盯著他一臉笑意,眼神格外認真。
“工作上的好搭檔啊。”
蟬冷哼一聲,“少在那說些好聽的。”
他本來想再懟上兩句,但看著巖西那張笑意盈盈的臉他又實在說不出口。
“……媽的煩死了。”他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從沙發上翻了起來,邁著小短腿朝里間走去。
“我要睡覺了!一個小時后記得叫我。”
“記得刷牙。”
“吵死了!”
蟬嘭地一聲甩上了門,拿起牙刷的那一瞬間他頓了頓。
“算了,還是一口氣干完回來好好睡一覺吧……”
“不睡了?”
“你管我啊。”
“呵,早去早回。”
回應他的是砰地一聲關門聲。
巖西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打開了唱片機,杰克–克里斯賓的搖滾很快在房間內響了起來。
不久之后巖西接了個電話,說是委托人寺原少爺死了。
天快亮了的時候蟬黑著臉回來了,還給巖西一個定位儀。那東西被鯨發現了,綁在了一只黑貓的脖子上,自己則開著房車跑了。
巖西告訴他委托人沒了,但既然接了任務就得繼續做。蟬此時早已身心俱疲,一聽他說不能取消任務就有些郁悶,再聽巖西依舊催促著他今天完成任務,蟬頓時就發火了。
但當茶幾上的啤酒瓶被他一腳踢出去,擦著巖西帽子飛出去的那一刻,他也有些不知所措,一雙架上茶幾的腿頓時放也不是收也不是。
事實上…每天在叫囂著要長高的他也沒想到自己真的會踢中……
巖西撿起自己的帽子,抖抖上面的水珠,慢慢站了起來,臉色變得無常起來。
“我之前就在教育你,對雇主居然也敢這么囂張。”
蟬臉色一僵,他本來有些后悔,此時一聽這話有些沒回過神。
“雇主?”
他慢慢抬起頭,盡力地想要做出兇神惡煞的樣子,但眉眼間卻不自覺地透露著一絲絲委屈,“我們……不是搭檔么?”
巖西神色一頓,隨即有些恍惚起來,但話已出口,即便是巧舌如簧的他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尷尬地站在那里。蟬冷哼一聲從沙發上翻起來走回里間,頭也不回地將洗漱間的門啪的一聲甩上。
“我可沒打算像狗一樣聽你使喚。”
洗漱的間隙他聽到了巖西接電話出門的聲音。他木著臉收拾好后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這狗屁的任務他要做就做好了,反正他現在要睡覺。
房間的桌子上放著昨天買的蜆子,許是憋地太久了,里面的蜆子幾乎都死的差不多了。他盯了好一會也沒有看見蜆子吐泡泡。忽然間地,那種無力感便又涌上心頭來。
有時候蟬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從將刀子送進父親身體的那一刻開始,從和巖西簽下協議入行殺手開始,從改名叫蟬開始,活著,就是為了殺人、賺錢、贖罪。
他想起了回來路上碰見的那個拿著金魚糖的男人,以及他問過自己的那些話。
盡管那些怪力亂神的話聽起來像是邪/教一樣,但他不得不承認有些地方真的說的讓他很心動。
他沒敢告訴任何人,有時候他真的覺得這樣的生活真是夠了。
“要是你們能保護好我哥哥的性命,死了之后做什么無常也好,牛頭也行,即便是孟婆都可以,任你差遣便是。”
……
給信夫治病的錢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加上今天賺的這一票,差不多已經到了可以啟程的地步。
天已經亮了,外面的街道上也漸漸有了人活動的聲音,明明困倦極了,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怎么也睡不著。他索性拿出手機開始看機票,手機藍光打在臉上照亮了他緊皺的眉頭。
他將手機扔開,翻身將頭埋進了枕頭里。松軟的枕頭整個凹陷下去,只露出一顆淺金色的腦袋。
十分鐘后——
“媽的。”
蟬暗罵一聲從床上翻身起來開始穿衣服。
巖西那個家伙雖然是帶他入門的人,但拳腳功夫實在遜到不行,他不能放任巖西一個人去面對那個叫“鯨”的殺手。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接到了醫院打來的電話。
————
原田信夫的病情突然惡化,這是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事情。
幸村與雅美兩人在外面玩了一天也并非什么都沒買,當晚回醫院后給原田信夫送禮物時他還好好的。
天亮的時候雅美突然說她心口堵得慌。幸村問她怎么回事,她也答不上來。
瞥到禮品袋的時候,她忽地提議也許應該去看看原田信夫。幸村有些狐疑,但一想到發生在雅美身上的怪事并不少,他便爬起來下樓去了信夫的病房。
敲了兩下房門沒人應,索性門沒鎖,輕輕一推就開了。
然后就看見他躺在床上,側著身子,神色痛苦,呼吸微弱,只是抱著自己的斷腿默默地忍受著什么,就連幸村進門后也沒力氣看他一眼。
“信夫!”
“嘀——”
幸村果斷地摁下了應急鍵。而最早發現異常的長澤雅美也在幸村摁下鍵的那一刻有了些變化。
她有些不明白,按理說力量的流轉應當是在她和幸村之間,為何這一次卻莫名其妙地作用在了原田信夫的身上…
醫護人員很快便趕了過來,有條不紊地將原田信夫送往急救室,幸村精市以朋友的身份跟了上去。
后來火急火燎趕到的蟬正被拉去繳費簽字,急救室外只有幸村精市和長澤雅美。一夜沒睡再加之心急,蟬到的時候幾乎是雙目赤紅,渾身都散發著危險的氣息。前來接待的小護士被他這氣勢唬住地一愣一愣的。
幸村主動遞給蟬一個檸檬,他略顯詫異地接了過去,慢吞吞地道了謝然后慢慢冷靜了下來。小護士將情況簡述了一遍,蟬沉默地跟著她去繳費簽字。
安靜的走廊里,幸村精市和長澤雅美靜靜地坐在長椅上,走廊盡頭的那一盞紅燈看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會沒事的。”雅美開口道。
“嗯。”幸村低聲道。
走廊里被照得透亮,她坐在他身邊,盡管是緊緊握住了彼此的雙手,但雅美仍然只虛化地剩下了一個輪廓。她一動,水銀勾邊一般的輪廓也跟著動了起來。
“現在的我會不會看起來很恐怖……”雅美低下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忽然開口問道。
“嗯?不會。”幸村一愣,隨即搖搖頭。
“那你在害怕什么?”雅美追問。
“……我只是突然想到,要是有一天我的病治不好了怎么辦?”幸村沉默了一會,眼底一片深意。
“不會有那一天的。信夫會好好的,你也會好好的。”
“要是真的有呢?那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打網球了。”
“那就換一個。”
“可是我好像只喜歡網球。”幸村自嘲道。
雅美嘆了口氣,轉過頭來捧起他的臉,認真道,“那我就陪著你,一個一個地找,直到你遇見下一個真正喜歡的事業為止。”
……
回應她的是一個擁抱。
“……謝謝。”
雅美安慰地拍拍他的背,“答應我,我不在了之后……無論治療過程中出現了什么,請堅持下去。”
“好……”
幸村閉著眼將頭埋在她的肩頸處,正想再調整一下動作,忽地抱空了。
兩人都愣住了。
“雅美……”
“我不知道是不是到時間了……”盯著自己慢慢變淺的手掌她有些苦惱,“不過以免錯過,還是講一次好了。”
她清了清嗓子,像是小學時被老師抽起來讀課文一般,帶著點鄭重的語氣。
“幸村君,這段時間來,真是給您添麻煩了!”
她頓了頓,這一次的語氣變得柔和起來,“阿市,很期待和你再次相遇。”
她抬起頭來,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盡管看不清她的相貌,但能夠真真實實地感受到她的笑靨,能夠想象出她眸底映照著絢爛燈影的樣子。
“遇見你也是我的幸運——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好啊,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
但在那之后的七年里,幸村精市再也沒見過一個叫長澤雅美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