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大門走出來的那一瞬間, 一種宛若隔世的感覺便涌上了心頭。即便是下著雪,街上也有不少的人撐著傘行色匆匆的樣子。陸陸續續地有許多來訪醫院的人,也有許多人是和幸村一樣剛剛從醫院出來。
皮鞋們踏過積雪, 再踏上大理石的階梯, 發出汲汲的水聲。
他站在醫院門口笑瞇瞇地打量了一會, 兩人依偎而站, 宛若兩個許久不見天日的孩子。只是雅美實在有些精神不濟, 她扯了扯幸村的衣袖,后者會意離開。再然后便是她順從地被幸村牽著走著,途中張望了一下, 也沒太大的動靜。
沒有小平屋上漆黑的瓦片,光芒在玻璃墻間不斷來回折射, 似乎讓整個城市都明亮了一倍…東京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啊……
但事實證明, 電車這種東西, 無論在哪個大城市,都擠得要命。
幸村一手拉著門口的立竿, 另一只手正垂在身側僵硬地不知所措。因為——他正摟在雅美的腰邊上。
電車里很擠,盡管大家都盡量保持著不喧嘩的公車禮儀,但還是時不時會聽見“別擠啊”“我的衣服——”“你干嘛呢”一類小小騷動的話。眾人看不見雅美,只覺得這處還有空檔,便不停地朝這邊擠著。
雅美盡量地將自己蜷成一團, 但也無濟于事。
幸村干脆微微側身, 將雅美整個都罩在自己懷里, 企圖用身軀為她隔斷出一片容身之處。
雅美費力地抬起頭, 恰好撞進他的眼神中。
稀碎的埋怨聲, 翻動報紙的聲音,衣料摩擦聲…甚至是從耳機里漏出來的零星音樂, 還有越來越清晰的心跳聲…車廂內的溫度似乎在漸漸地不斷升高…
似乎是因為人太多,電車里漸漸有了汗液的味道。幸村身后有人擠得厲害,雅美只能伸手環住幸村,緊緊地將頭埋在他的胸口。
這種時候她又忍不住有些埋怨起來,為什么不把她送回那個黑暗的世界里呢?
還好并不需要乘太久的電車,彼此依偎著,盡管仍然擠得厲害,但似乎也在能承受范圍內。
有些揮之不去的消毒水的味道,也有點洗衣液淡淡的清香。這讓她忍不住想起了今天早上的情形。
雅美是在幸村懷里醒過來的,腦子里還殘留著虎口逃生的恐懼,頭還有點昏昏沉沉地,但這清新的味道讓她好受了很多。
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以后,她又不爭氣地心猿意馬了一番,好在她那時候還有點發燒,幸村精市又在與大久保醫生寒暄,想必即使注意到了也只會當作是燒得臉紅了。
嗯……反正她是這么安慰自己的。
得知原田信夫特意趕上來幫忙,雅美立馬想要起身道謝。只是身子還有點發軟,起身的時候差點倒了下去,還好讓幸村急忙給扶住了。
“小心點啊…”語氣里有些抱怨又有些寵溺般的無奈。
雅美頓時又紅了臉,幸村卻以為她又燒了起來,趕忙伸手探了探溫度。等到雅美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時,原田信夫已經告辭離開了。
“剛才……多謝了……”
“你沒事才是最重要的。”
看著他擔心的神情,她有些心虛地移開自己的視線,總覺得再看著幸村,自己恐怕會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雅美發現了自身的變化。
許是窗外的云層漸漸挪移,陽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了下去,天花板上的那一盞日光燈成了最主要的光源。
雅美看見幸村的影子整整調換了一個方向,她呆呆地低下頭,他的影子在一側,而自己卻在另一側。她有些后怕地瞇起了眼睛,但想象中的猛地被扯過去的感覺卻一直沒有到來。
她心中一怔,伸手扯扯幸村的袖子。
“嗯?”
“幸村君,我我我……”幸村拍拍她的后背,示意她別緊張。
“我好像…可以離開影子了…”
幸村猛地一怔,耳邊宛若炸了一道驚雷。
“你……確定嗎?”他勉強地笑笑,又皺起了眉頭,伸手將雅美扶了起來,鼓勵性地朝她揚揚下巴,“你先試試。”
雅美緊抿著唇,與他對視一眼,然后慢慢站直了身子。她依舊拉著幸村,遲疑著挪動了一步。雪白的腳丫與貼著白色瓷磚的地板相觸的那一瞬間,一絲冰涼的感覺從足心傳來,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但隨之而來的,是蠢蠢欲動的欣喜。
她又向前邁了一步,這一回依舊是同樣的觸覺。冰冷、而又堅實的地板,像是給她的內心套上了一層厚厚的保障。
“幸村君!”她欣喜地抬起頭,幸村精市的臉上依舊是一如既往的笑容。
“恭喜了。”他這么說著,無論是神情語氣還是其他什么,都挑不出來任何毛病,但雅美就是隱隱地覺得有點不對勁。
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再四處走走,幸村握著她的手只好慢慢松開。
手掌漸漸分離的時候,雅美突然覺得心口上像是壓了什么重物,讓人有些喘不過氣。這種感覺隨著他們越來越松開而變得更加明顯,她詫異地回過頭,但已經來不及了。指尖相互擦過的時候,唰地一聲,一道白光一閃而過。
她再一次跌了回去,連帶著幸村也被撞到在床上。
“喂喂,雅美,你沒事吧?”
雅美靠在他胸口處,緊緊地皺著眉頭,疼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腦子里有些光怪陸離地片段閃過,卻怎么也抓不住,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腦海中炸開…
————
B區的某間普通病房里,靠門那張床的老人在老伴的扶持下慢悠悠地出了門,打算去樓道里走走。而靠窗的那位中年人此時正舒服地靠在床上,一只腳依舊打著厚厚的石膏吊在半空中。
他將一張報紙大大攤開拿在手中,皺著眉頭細細地看著,仿佛在思索著什么難題,但令人奇怪地是,不知為何他遲遲沒有翻動。
“您好。”有人敲了敲虛掩著的門,毛利小五郎趕緊將報紙中的□□雜志給抽了出來,反手塞進了身后的靠背中,然后掖了掖被角,繼而又拿起了那張已經看了一個多小時的報紙,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像是還沉浸在思索什么憂國憂民的大事中。
這一切的動作都在瞬時間便完成,以名偵探的名義起誓,毛利小五郎很自信不會有人發覺。
他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壓著聲音說道,“請進。”
門漸漸地被推開,露出一個少年人的身形,他有些靦腆地一邊笑著一邊點點頭,動作有幾分拘謹。他穿著一件蓬松的棉衣,長到膝蓋,露出了下面統一分發的病服褲。
“那個……不好意思。請問……毛利小五郎先生在嗎?”
毛利小五郎原本正用報紙遮著偷偷觀察著,見是個看起來十分和善的年輕人,頓時心就放下了大半,他一把將報紙放了下來,轉而放松了下來靠在靠背上。
“啊,我就是。有什么事嗎?小伙子。”
“不好意思……有一點事想麻煩您一下……可以打擾一下嗎?”信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站在門口等待毛利小五郎的回答,期間又往門外遞了幾個眼神,看來還有人等在外面。
毛利小五郎十分有興致地噢了一聲,微微坐起了身子。醫院里實在是太無聊了,要是有什么樂子主動送上門來,他會非常高興的。
“說來聽聽!”
“是有什么想不通的?或者情感糾紛?難道你發現了什么不對勁的地方?”毛利小五郎越說越興奮,要不是腿上行動不便,他很有可能直接跳起來抓著信夫的肩膀使勁搖晃,恨不得讓他把一切話都立馬吐出來。
天知道他無聊地都快發霉了!他想念啤酒,想念炸雞,想念那些傷腦筋的案子!嗯…還有電視機節目里漂亮的小姐姐…
嘖,這都不重要,他希望聽一些有趣的事來保證他的腦子不生銹。
信夫轉身朝著門外說了些什么,然后拉了兩個人進來。
毛利小五郎原本腦子里還在不停地猜測著原田信夫會問他什么,身上的每一個毛孔似乎都在為此歡呼,然而等他看清那兩個迫不及待跑進來的身影時——
“名偵探叔叔!”兩個粉嫩的小女孩甜甜地喊了一聲,一蹦一跳地來到了毛利小五郎的床前,風太則是被信夫牽著進了房間,脆生生地喊了一聲。盡管還有些怕生的樣子,但他一雙眼睛格外地明亮,似乎也在期待著什么。
毛利小五郎嚇得臉色一變,急忙往后縮了縮。
“喂喂,小子,難道是要名偵探給小學生講解數學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