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昏暗的天空，一望無際的枯木枝椏橫生直沖天際，干涸龜裂的黃土從腳下蔓向更遠的彼端。

長澤雅美醒來之后所看的，便是這么一副景象。

她一邊爬起來，一邊有些茫然地打量著四方。她傻乎乎想要將腿先蜷起來，但砂礫刮傷的感覺讓她的神經猛然緊繃。她慌忙在地上摁了一下撐起身子，卻又不幸被小石塊給硌了手。

“嘶，好疼……”

好在石塊并不尖銳，只是留下了粉紅色的印記，沒有劃破皮。腿上也被劃出了好幾道白色的線，沾了些塵土。

忽地吹來一陣大風，將沙塵與黑發吹作一團，白色的連衣裙緊緊貼在身上，少女青澀的，還未發育完全的體態透著些誘人的味道。

…好冷…

雅美打了個寒顫，然后再次驚訝起來。

她的感官…

她閉上了眼睛高昂著頭，大風糾纏著黑發在耳邊呼呼作響，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種味道，有點熟悉，卻又怎么都想不起來。

她嘗試著站起身，腳底的觸感讓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雅美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睡覺之前…完了，幸村明明叫自己幫她打掩護來著…自己怎么就睡著了呢…

“抱歉啊幸村君…但是現在，我好像有點自身不保啊…”

她小心翼翼地邁了兩步，搖搖晃晃地，饒是這樣，腳底依舊疼得鉆心。

這樣的感覺，可是好久都不曾有過了，但也并非不能忍受。小時候訓練的時候也常常只穿著一雙足袋便到處亂跑。

即便是長大了，因為修行的緣故也不得不隨時都穿著木屐。

但那明顯和現在不一樣。

黃沙小道漸漸往林中蔓延，林中枯木甚多，地上到處都堆積著斷枝落葉，褐色層層疊疊，不仔細的話，一腳下去會踩到什么也說不定。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大半天，但那天色卻是詭異地一點變化也沒有。

腳上的感覺越來越明顯，雅美咬咬牙，在地上找了一圈，最后拾了一根較為粗壯的樹枝拿在手里當拐杖，蹣跚著繼續往前走著。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她分辨不來方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去往哪里，但直覺告訴她必須趕緊離開。

趕緊離開，否則……

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漸漸傳來，雅美警惕地望了一眼四周，但什么也沒有發現。

“啊——”

一不留神似乎踩到了什么東西，粗糙的有棱角的東西直直地刺進腳掌，疼得雅美驚呼一聲跌在了地上。原本雪白的連衣裙上此時沾滿了落葉灰塵，棉布做的裙面也被劃出了好些口子。

她狼狽地跌在地上，拐杖因為她突然摔倒而被折成了兩截，原本白皙的雙腳此時早已布滿了細碎的傷口，混著泥沙，臟兮兮的。而她的左腳腳掌上，一截旁生的樹茬正斜斜地刺在里面，傷口面積不大，也不深，但足以讓她疼得咬牙切齒。

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雅美難得地在心里咒罵一句，然后干脆撕開了自己的裙擺，又眼也不眨地將那樹茬給拔了出來，暗紅色的鮮血慢慢地從傷口流出，血液的味道在空氣中悄悄彌漫開來。

雅美忍著疼痛，用碎布將傷口包好，又在另一只腳上粗略地纏了幾圈。因為布料不夠多，只能薄薄地纏一些，但好在聊勝于無。她隨手一摸，撿了一根較光滑的樹枝，攏了攏長發，便將它們盡數盤起。

她想了想，又尋了一根拐杖，然后將之前斷掉的那一截也撿了起來，攥在手里當做武器一樣。站起身來的時候，裙子明顯短了一大截。

不給自己一套暖和的衣服，好歹給一條夠扯的長裙吧！而且腳上的傷……真希望它不會化膿或者發生其他什么的。

雅美憤恨地想著。

“一定要走出去……”

隨著她越走越久，那股味道越來越濃，雅美仔細地嗅著，還是沒有想起來是什么。耳邊窸窸窣窣的聲音若隱若現，天色雖然一點變化也沒有，但黃昏的樣子更讓人害怕。

“沒事的，沒事的，別老是自己嚇自己了……”她口中念叨著，接著干脆默默地背起了心經。但那味道似乎正漸漸地將她包圍，她四處察看時，不小心瞥到自己的雙腳，紅色的血跡早已浸透了棉布，來路上也隱隱有些血跡……

是血的味道！

雅美頓時心中警鈴大作，也顧不得其他，立刻撒丫子跑了起來。果然就在她加速的那一刻，身后那斷斷續續的聲音也跟了上來。

她匆忙地瞥了一眼，差點嚇跪在地上。

老虎！這里怎么會有老虎！

眼見著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雅美心里涼的厲害。前面不遠處是一段下坡路，忽地一陣破空聲襲來，雅美猛然間福至心靈，慌忙間她用力將手里的東西往身后打了過去，一聲不屬于的人類的吼叫聲驟然響起，木棍也應聲而斷。雅美被它一掌推摔在地上，她干脆雙手護頭，緊閉著雙眼順著山坡滾了下去。

老虎的時速是多少？

雅美已經來不及思考了，她聽到了那沉重的喘氣聲，帶著腥臭味的虎口正漸漸地張開，濃稠的涎水混著不知道屬于哪個倒霉蛋的鮮血一起滴下，打在枯草上，恍惚間她似乎聽到了腐蝕的聲音。

完了……

“汝是何人？”

身后的老虎忽然沒了動靜，雅美心里正疑惑著，耳邊傳來了一道渾厚的男聲。

她勉強睜開眼，一雙木屐，紅邊黑地的和服，一位……額上長著犄角的男人。

————

今天是幸村好不容易得來的假期。他被準許回家探望三天。

早晨做完常規檢查之后，他又背著護士偷偷地作著模擬訓練，雅美原本蹲在一旁幫他打掩護，誰知后來她竟然坐著睡著了。醫生推門進來的時候幸村嚇了一跳，原本以為醫生至少也會批評他一頓，結果倒是給他帶了一個好消息。

“幸村先生，精神不錯嘛?！?

“啊……托您的?！惺裁词聠後t生？”幸村干笑兩聲，面上依舊保持著鎮定。但那略顯僵硬的身子還是表明他道行尚淺。

醫生笑呵呵地瞥了他一眼，臉上跟著起了幾道可愛的皺子，“別那么緊張，我來，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

“這是你這兩天的常規檢查報告?！彼f著然后從腋下取過文件夾打開，從里面拿了一份遞給幸村。幸村接過來翻了翻，與腦海中之前看到過的指數進行了一番模糊的對比，隱約猜到了些什么，但又拿不太準。

“這是…”

他疑惑地抬起頭。

醫生笑著將報告上的各項指數解釋了一遍，然后做了一個總結。

“你最近的恢復狀況不錯，經過我們討論決定——”

“給你三天的假期，所以，恭喜了?！贬t生走上前拍了拍幸村的背，看著他一臉震驚的樣子有些揶揄地笑了笑，“快給你父母打電話通知他們來接你吧?！?

臨走的時候，醫生突然又停下來叫住了他。

“幸村先生，住在醫院里很難受吧？”

“……誒？”幸村不太明白他為什么會說這樣的話。

醫生笑了笑，然后嘆了口氣，另一只手摸上了腋下的病歷本，那里似乎裝著什么沉重的東西，讓他有些緩不過氣。

他的神情讓幸村一下子便回憶起了剛剛進醫院時的感覺。記憶回潮，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滾輪與地板摩擦發出的尖銳的聲音…

幸村臉色一白。

“醫生…”他扯扯嘴角，笑容不變，“我們換個——”

“我都明白的?！贬t生擺擺手打斷了他。

“不過——想來幸村先生也是喜歡看書的，那么也應當聽過一個道理。”醫生的目光掠過房間里的書架，然后又定格在幸村身上，眸光因為年齡漸大而變得有些混濁渙散，但卻又隱藏著其他的深意。

“在中國有句古話?！?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的語速極慢，像是不太熟悉這不符合日語韻律的發音，又似乎像是想要讓幸村記憶地更深刻。語畢之后，他朝著幸村微微頷首，然后拉上了門。

幸運與勸誡接踵而至這讓幸村有點沒緩過神。他抿抿唇，勉強壓下心中不斷翻涌的情緒，轉過身，卻看見雅美還坐在地上熟睡著，方才的動靜竟然也沒有吵醒她。

再怎么樣，幸村也只能無奈地笑笑，然后蹲下身子搖了搖她的肩膀。

畢竟總不能直接走動然后又讓她被無形墻給撞醒吧？

“吶，雅美。還沒睡醒嗎？起床咯……”

他說著說著，忽地聲音便漸漸地小了下來。

雅美倒在了他的懷里，她身上有些發燙，臉色蒼白，額上細汗密布，微微啟唇，卻也看不見多少血色。她緊緊地皺著眉頭，似乎是夢見了什么不得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