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份醫療報告中, 醫生明確地對原田信夫的病情做出了判斷,如果病情持續惡化,最壞的情況便是, 他大概還剩半年的時間。
如果說在這剩下的半年里他還有什么想做的, 那便是幫他這個弟弟擺脫性格缺陷。這樣即便是他走了, 也能走地放心些。
“怎么了?”信夫的眼神太過專注, 以至于蟬也實在沒有理由再忽視下去。他微微睜眼瞥了過去, 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著,車窗外投入的陽光將他的臉龐柔化了許多,就連渾身的戾氣也消退了不少。
“干嘛一直盯著我。”蟬挑挑眉一臉奇怪, 他每每露出這樣的神情就有幾分兇神惡煞的感覺,然而信夫并不會被外表所迷惑。
“好久沒有和蟬一起出過門呢, 真懷念啊。”信夫笑瞇瞇地說道。此時他兩正坐在車上, 肩并肩地, 小聲交流也不會干擾到別人。
從醫院出來以后他嘴邊就一直掛著笑意,看得出來心情真的十分不錯。
“你……”蟬的喉結滾了滾, 急忙將到了嘴邊的話給吞了回去。平時嗆巖西嗆慣了,差點脫口而出。
他這么想著趕緊將頭偏向了窗外。
“嗯?”
“沒什么。”
蟬并不是一個喜歡出門的人,盡管他對地圖一類的東西十分敏感,但若非必要他大概很難出一次門。
那些嘈雜的蟬鳴聲,他不確定自己長時間待在人群中能不能抑制住心中的煩躁。
“我們還有多遠?”信夫仰頭靠在椅背上, 轉頭看向另一邊的窗戶, 大片大片的農業試驗田都搭著大棚, 白茫茫的一片看起來有些乏味。
今天他們要去蟬住的地方, 這種回家一樣的感覺讓信夫十分受用。
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最懷念的, 依舊是七八歲時身體健康家庭和睦的時候。
“……快了。”蟬簡潔地答道。
車廂微微晃動著,連帶著整個人也跟著不停地輕輕搖擺, 讓人倦意橫生。
也不知過了多久,公車漸漸駛入城區,信夫越來越困,蟬反而因為不斷涌入耳中的蟬鳴而變得更加清醒。
忽地手機一陣震動,蟬掏出來一看,是巖西發來的消息。
‘全部都藏好了,什么時候到家?'
回信:‘快了。'
蟬剛剛點了發送,目光瞥到身邊正昏昏欲睡的信夫,又不放心地補了一句。
‘多檢查幾遍。一定要確保萬無一失。'
“這家伙……”巖西無奈地哼了一聲,將手機鎖好屏之后丟回沙發上,認命地拿起了方才擱下的清潔工具。腰間一根粉紅色的小黃鴨圍裙格外地矚目。
“我才不是他的保姆呢……”巖西嘴上這么說著,卻仍舊再一次仔細地將房間的各個角落給檢查了一遍。
早上還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蟬突然給他打了個電話說是要帶哥哥信夫回來住一晚上,嚇得巖西虎軀一震從床上跳了起來。
蟬是巖西帶進這一行的,無論是訓練還是接任務,全部都由他一手操辦。可以說蟬是他由小帶到大的,因此自然而然的,他也知道原田信夫是個什么樣的存在。
如果把蟬比作殺人不眨眼的小惡魔,那原田信夫就是他眉間的朱砂痣,心口的白月光。
無關風月,源于親情。
巖西是在蟬十三歲的那年遇見他的。
年幼的少年一刀捅死父親之后,牽著自己的哥哥從家里倉皇逃出,流亡天涯的大夢在剛出門的時候便被他無意撞破。
少年骨瘦如柴,蓬頭垢面,裸露的肌膚上也全是新舊不一的傷痕,全身上下唯一的亮點便是臟兮兮的小手上拎著的那把還在滴血的水果刀。
然后巖西看到了他的眼神。
憤怒,冰冷,殺氣,還有最深處少許的恐懼。
真是個好苗子啊……
“……我只是路過。”那時候他立馬舉起了雙手,無奈地笑了笑。
少年的目光變得越來越危險。他略微上前一步做出拙劣的防御姿態,將身后的人護得好好地。
但這對巖西來說,只是一只可愛的小貓正在朝他張牙舞爪,根本不足為懼。
“……”
“好吧,這聽起來的確有點不可思議。”彼時尚還年輕的紳士無奈地聳聳肩,然后像是沒有注意到蟬的排斥一樣,優雅地朝著他們走了過去。
“——如果我幫你解決好這個事,你跟我走,怎么樣?”
興許是因為常年的虐待,最終蟬忍不住奮起反抗,當水果刀插進父親喉嚨的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里有了奇妙的變化。
巖西幫忙處理好尸體的幾天之后,蟬主動找上了門。
之前那個初嘗血腥的小狼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迷途的羔羊,他的眼神里充滿絕望和走投無路。
“我哥哥病了,需要很多錢,我跟你走,但你得給他治病。”
“好啊。那就要看你表現了。”
蟬說,因為我殺了自己的父親,所以有了報應——可為什么要讓哥哥來承擔?!
“那就努力給他治病吧。”這句話成了巖西每次鞭策蟬的殺手锏。
兩年之后,一名黑馬殺手橫空出世,使刀高手,擅長滅門,他叫蟬。
不過關于當年的事,還有許多是巖西不曾知道的,他一直秉承著自己的紳士風度,不該知道的絕對不允許多嘴。
也是這樣,他負責接工作,蟬只負責殺人,兩人也相安無事地過了這么多年。
下了車之后的信夫顯得更加激動,盡管這只是城市邊緣的一個貧民區,房子一層層地堆疊著,從各家陽臺上伸出來的晾衣服的鋼筋,密密麻麻地可以輕易攀爬。
“那邊那個陽臺上有防護網的就是了。”蟬抬手一指,信夫根本看不見在哪,還是跟著點了點頭。
雙胞胎的組合實在亮眼,尤其是一黑一白的皮膚簡直就是對比。信夫對人群的目光有些不適,蟬放開渾身的氣勢一個個瞪了回去。
“住在這里,你不會覺得吵嗎?”
人口密集,想想就會很吵鬧。但蟬知道他問的不是這個。
“巖西說大隱隱于市——我看他根本就是想折磨我。”蟬說著從褲兜里翻出了耳塞戴上——起碼有點心理作用。
信夫發出愉悅的笑聲,沒有答話。
雙胞胎有一個特殊能力,他們能通過聲音預知死亡。
最后一次被父親折磨的時候,蟬的耳朵里漸漸出現了蟬鳴,起初他以為是耳鳴并不在意,直到他在蟬鳴的干擾下殺死了父親,他才意識到事情大概沒那么簡單。
他能夠聽到生命的聲音,蟬鳴越強生命力越強,越讓他心煩意亂到產生中斷的欲望。
人生就是如此充滿意外,如果他不動手那些人大概還能活很久,但凡他得手,再強的蟬鳴也能戛然而止。
信夫不太習慣這些目光,手掌不自覺地摸向了口袋里的檸檬。
蟬將他的動作收入眼底卻沒說什么,他稍稍挪了個位置,隔斷了大部分的視線。
路過一家水產店的時候蟬拉著信夫進去了,剛進門老板便直接稱了一袋蜆子遞過來,動作快得讓信夫側目。見老板攤上還有檸檬。蟬干脆順手挑了一個新鮮的塞給了信夫手里。
“……謝謝。” шшш● TTκan● C〇
“不客氣。”
“老板還真清楚你的喜好呢。”
“畢竟買了這么多年啦。”
蟬喜歡買蜆子倒不是說他有多喜歡蜆子味增湯——他不但不吃,更是像供老爺一般將蜆子放著仔細觀察。
他喜歡看它們吐泡泡,這讓他感覺還活著。這能有效抑制蟬鳴帶來的暴躁。
而信夫則不僅僅是喜歡檸檬這么簡單了。
信夫小時候膽子小,常常被父親關在密閉的地方,也不敢反抗。后來母親再也受不了父親的非人道虐待最終選擇了自殺,這成為了壓倒孩子們的最后一根稻草。
至今蟬也無法理解母親的做法,盡管信夫比他看得開得多,卻也無法釋懷。長久的折磨帶給他的是無止境的焦慮和預判死亡的能力。
檸檬的香氣能夠緩解他的焦慮癥狀。平時的溫和都只是表面,發病時的他簡直就是一個負能量移動場。
到家之后巖西出面對信夫的到來表示了熱烈的歡迎。
那天晚上三個男人圍著一張桌子吃飯,感覺就像是一家人一樣。
蟬串通巖西申明巖西正帶著蟬在保安公司上班,雖然職業風險高,但是報酬也豐富。
兩人一唱一和,信夫將這一切看在眼里默默埋在心里。
夜里兩人一直看電影到很晚,直到昏昏欲睡時才被巖西趕回了房間。
然而幸村的一通電話讓信夫的睡意瞬間一掃而光。
“那個江藤醫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