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第二十九章.
一行人回到家里之后,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幸村家住的小巷幾乎都是庭院戶型。沒有高墻,木制柵欄還沒半米高,以至于他老遠就能看見那個站在柵欄前的身影, 佝僂著腰背, 雙手扶著柵欄, 朝著路口的方向探頭探腦的, 也不知站了多久。
等看到了兩人的身影, 她卻收回了視線,反而低頭打理起了花草。要不是幸村目力驚人,大概也會像實栗一樣被騙過去。
幸村心里一暖, 急促地走了幾步,實栗則一把甩開他的手撒丫子跑了上去。小書包在背后一顛一顛地, 小黃帽沒支撐多久便被吹翻了, 虧得幸村眼疾手快接住了, 否則不知會被風吹到什么地方去。
“奶奶——”
老人裝作聞聲抬頭的樣子,盡管她歲數很大, 但看起來比同齡人年輕很多。一身打扮地妥帖,氣質不凡,想來也是位知書達理的人。
“慢點。”
實栗一把撲進她懷里,老人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另一只手卻伸進外套摸了摸她的后背, 覺得不太濕才放下了心。
“奶奶。”
幸村慢慢地走到她跟前, 也喚了一聲。老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眼角彎彎, 細紋盡數堆疊, 卻也可窺地年輕時的一二風光。
“回來啦。”她微笑著說了一句,仿佛與平時沒什么兩樣。
她轉身朝著屋子走去, 幸村趕緊上前扶住她,奶奶抬頭看了他一眼,半晌又笑著拍了拍他的手,期間再沒說多的話。但那一雙早已混濁的雙眼里流露出的神情足以讓幸村感慨萬千。
得知幸村精市會回家,母親恭子一整天上班都有些恍惚,計劃的菜單改了又改,廢棄的采購單上全是凌亂的筆記。父親今日原本手里還有個項目,急趕慢趕地,最后終于在開飯前一刻沖進了家門。
“抱歉……回來晚了……外面又開始下雪了。”父親絮絮叨叨地進了門,冷得直搓手,語氣里有些無奈。
幸村恭子幫他將雨傘收好,他則順手脫下了外套掛在衣帽架上。他正想問問妻子關于兒子的情況,幸村便走了出來。
“爸。”他走上前去,從鞋柜里找出父親的拖鞋,蹲下身放在了他的腳邊。抬起頭時,笑靨宛若冬日暖陽。
“工作辛苦了。”
父親微微一愣,玄關處明黃色的燈光將他臉上的錯愕與隨之而來的感動映照地一清二楚。
“啊…啊,那個…”
“再不開飯就要來不及咯?”恭子好心提醒道,對幸村精市贊賞的點點頭,轉身又回了餐廳,給父子兩人留下交流的空間。
“啊…啊,好,馬上就換。”
父親眸光閃爍著,他想笑,卻又有點笑不出來,只能急忙應了幾聲,埋下身換鞋,平日穿慣了灰色拖鞋此時看起來又有些別樣的溫情。
他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將換下的皮鞋放回柜子里。
“歡迎回家……兒子。”
因為是在家里,餐桌上也沒有太多拘束,一家人聊得其樂融融,即便是談到幸村的病情也是十分樂觀的態度,就如同一件小事一般。
幸村偶爾分神瞥一眼雅美,卻只能看見她的后腦勺,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長澤雅美安靜地坐在椅子后,雙手環著雙腿,盡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這樣的家庭溫馨地讓她有些羨慕,卻也有些無所適從。
按理來說,長澤家族的每一個直系都應當入派修行,但上一代的變數太多,雅美的母親也算是其中一個。雅美印象中的母親算不上嚴厲,但也許是與她銀行高管的職業有關,她也是個偶爾理性到有些過分的人。
父親的性情與母親有些相差甚遠,作為一名純正的法國人,身為畫師的父親似乎滿足一切世人對法國人的假設。浪漫,奔放,瘋狂地追逐心中所渴求的,卻又極易轉移注意力。但好在他對家庭意外地忠誠。
在修行開始之前,她也曾體會過家庭的溫暖,但那已經是很多年的事了。
上一次見面是什么時候呢?當年還是個小豆丁的弟弟現在是什么樣子呢?
“呼…”
她不想破壞幸村的心情,于是安安靜靜地將自己蜷在一起,假裝正專心地看著電視節目。電視里正放著nhk的晚間新聞,等她回過神的時候恰好聽到一則播報。
“……東京近日失蹤案頻發,目前已知對象大多為女性。根據警方調查,以下區域內的女性出門務必小心……”
主持人身后的地圖跳轉到東京,拿著指揮棍圈了其中幾個畫了紅圈的區域。雅美精神一怔,警惕地坐直了身子。
右下處那個圈……不就是綜合病院在的區域嗎?
————
隨著夜色漸深,家人們都陸陸續續地回了房間。只剩幸村一人還在沙發上看著電視,不比他正看刑偵劇看得津津有味,雅美一臉緊張地坐在他旁邊,不時抬頭看看時鐘。
“看來…今晚似乎也沒有要消失的跡象啊…”她干笑兩聲,覺得尷尬極了。
以往雅美也不是沒有夜里存在過,但那是在只有幸村一人的病房,更何況這是第一次她連續存在了這么久…
第三天了…
她無聊地戳戳自己的腳背,小巧的腳趾不安分地踩動著。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幸村倒是比她放松多了,見電視劇也放得差不多了,他索性關掉電視,向她伸手。
“恩?”雅美一臉疑惑。幸村精市索性一把抓住她的手,拉著她站了起來。
“回房間吧。”他這么說著,便拉著她往樓梯上走。木制的樓梯一路往上,貼著墻分叉,一邊通往他和妹妹的房間,一邊通往父母的房間。奶奶因為腿腳不便,早年便搬到了一樓,靠近庭院,也方便她打理自己的花。
長澤雅美覺得有點不太妥當,但又覺得說明了反而像是心中有鬼。只好一路糾結地被拉上樓。
隨著樓梯上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樓下那扇房門也漸漸合攏。雅美恍惚見聽見了念佛的聲音,細聽之下卻又什么都沒有,只好作罷。
雖然是男孩子,但幸村的房間一向都收拾地很整潔。長澤雅美也不是沒去過師兄師弟的宿舍,盡管大家都會依據晨課的要求打掃房間,但從細節上還是能看出一二不同。
進門處便是一張單人床,窗戶開在門對面,書桌便在窗前。書柜上擺了許多書籍,門類很雜,還有一處專門做了陳列柜,里面放著些雅美從沒見過的獎杯。
幸村先是合上了門,緊接著走上前去拉緊了窗簾,再三確認之后,他關上了燈。燈滅的那一瞬間,雅美幾乎是下意識地被嚇了一跳。
“怎么了?”幸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到床邊,伸手開始脫毛衣。黑暗中,似乎連衣料摩擦的聲音也變得更加明顯了。
……關燈就是為了讓自己能夠自由活動,怎么自己連這一茬都忘了。
“嗯…沒事……”雅美尷尬地應和一聲,不由得在心中暗罵自己。她走到陳列柜前,正想問問他這里面獎杯的事,突然抬頭發現幸村正在脫衣服,一瞬間又神游天外了。
“你,你你你干什么呢?”她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的舌頭,但這樣也收不回已經說出去的話。
“嗯?”幸村正解開了襯衫的第二顆扣子,一臉無辜地望過來,短發因為剛脫掉毛衣而變得凌亂,精致的鎖骨正在襯衫的遮擋下若隱若現。
“嗯……沒事,你你你繼續吧。”雅美轉過頭輕咳了一聲,一臉嚴肅地打量起了他的書柜,瞥見《潮騷》的書名,莫名有些羞赧。
幸村先是一愣,緊接著便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得,怎么也抑制不住唇角的笑意,索性慢悠悠地湊了過來。
明明是可以退開的,但一雙腿偏偏像是灌了鉛一般。耳邊熾熱的呼吸與他身上的清香交織在一起,竟讓雅美又有些失神。
“怎么咳嗽了?是不是……已經能夠感受到溫度了?”
幸村頓了頓,看見她仍是一襲白裙,眼中的擔心不似作假。
“啊……我……”雅美本想否認,恰好窗外一陣夜風吹過,窗簾盡數飄起,將她二人卷在其中,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果真覺得手臂上有些發涼。
幸村探身去關窗,她伸手摸了摸,果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要是真的能感受到溫度了……她就這么一件連衣裙可如何是好……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咳,可以去床上睡。”
雅美詫異地抬起頭,近在咫尺的少年強抑制住耳尖傳來的滾燙熱度,面上仍然是一副關心的樣子,像是在談論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反正……我不介意。”他微微一笑,讓人一點也挑不出毛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