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不顧兩個孫子在面前,一邊嗚嗚地哭,一面去解腳上的繩子。
繩子剛解開,爸爸就“忽”一聲跑出棚外,朝魚溝子里面望。
哥兒倆順著爺爺的眼光看去,發現魚溝子里有許多死了的小魚,還不時有魚浮上水面,張開嘴巴透氣,都離死不遠了。
正奇怪時,“噗”一聲,爺爺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絕望地低語著:“完了,什么都完了。”
小龍小虎都知道:魚被人毒了。
只是以前只聽見光毒魚的,還沒有人會為了毒魚而綁人,可現在……
真是無法無天了。
爸爸是被小龍和小虎挽著回家的,一路上長吁短嘆。
回到家,見了媽媽,再也忍不住,嗚嗚地哭出聲來。
媽媽大吃一驚,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忙把老頭子扶上床,一邊問:“什么事啊?跟我說說,發生了什么事?”
爸爸只是攬著媽媽的半邊肩膀哭,不去答媽媽的話。
小龍小虎說:“魚溝子的魚被人毒了,爺爺還被人用繩子綁了。”
媽媽著實嚇了一跳,心里一陣悲涼泛上來。她忍住了,長吸一口氣,平定了一下心情,問:“那他們打人了沒有?打你了沒有?傷在哪?”
一面說一面去翻開爸爸的衣服要檢查傷勢。
爸爸將媽媽的手抹開,邊哭邊搖頭,表示沒挨打。
媽媽放了一半的心,雖然也心疼那一溝子的魚。可嘴里卻說:“你沒事就好!哭什么?不就是幾千斤魚嗎?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值得哭……”
還沒說完,自己也忍不住了,抱著爸爸的頭痛哭起來。
哪能不傷心呢?花了多少心血遭了多少罪啊!夏天的蚊蟲,冬天刺骨的寒風,
老頭子對魚的期望那么大,可現在……?
小龍小虎見奶奶也哭了,不知悲從哪來,也哇哇地哭了出來。
這邊才剛哭一會兒,那邊傳來晶晶一聲撕心裂肺的嚎聲。
“中日!中日!你醒醒啊,你怎么就走了?我還沒服侍夠你呢!天哪,你……”
接著只聽“砰”一聲,有什么東西倒在地上,晶晶的哭嚎也戛然而止。
媽媽首先跳起來,朝余屋那邊跑,心里“砰砰”直跳。爸爸翻身坐起,鞋也顧不得穿,赤著腳往余屋奔。
小龍小虎也止了哭聲“嗵嗵”地往家里跑。
中日過世了。
晶晶傷心過度,暈死在床邊地上。
原來,爸爸回家的哭聲驚動了中日,他心里著急,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沒過一會,隔壁又傳來媽媽的哭聲,接著小龍小虎也哭了,中日心里惶急,腦子經受不起,就此撒手而去。
晶晶正想趕過來看看情況,又不放心中日,進房來時,發現中日臉色煞白,知道他心急,于是就安慰他。
中日那時已經急得糊里糊途了,沒聽到。
再一急,腦子就一熱,跟著心里就又悸又慌的,然后整個腦袋好似都不是自己的,感覺木木的像灌滿了滾燙的麻藥,“嗡”一聲,就什么也沒了。
晶晶見丈夫眼睛一瞪,就不動了,顫抖著手去探中日的呼吸,竟然沒了,悲嗆地喊了一聲,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其時,外面陽光正暖,許多孩子正欣喜地等著新年的到來,許多人家正為過年做準備,姑娘們都成群結隊去鎮上買過年的新衣裳,老人們懶洋洋地坐在冬日的暖陽下,沒牙的癟嘴一抿一抿的,慶幸自己又挨過了一年。
中午,太陽突然隱去,屋頂上“叮叮咚咚”地下起雪子來。
雪子是半個米粒大小的冰珠,雪子一下,雪馬上就要來了。
魚被毒,中日又因此而去,爸爸突然又蒼老了許多。
媽媽一邊抹淚一邊吩咐來幫忙的人去親戚家報喪。
其實,老賀家幾代單傳,早沒親戚了。
媽媽是本村人,中日的死大家都知道,報喪只不過是一道必行的規矩罷了。
東子收拾了衣服和寒假要看的書,都放進一口蛇皮袋里,辭別了同學和門衛老頭,走路到汽車站。
車站人很多,大都是放假回家的學生。雖然瘦巴巴的,可臉上都透著喜悅。
用學生們自己的話說,是“得脫牢籠”了。
不過,也只暫時的,明年正月初七、八還得“自行投到”。
開車時間是下午一點半,現在是上午11點,還有兩個多鐘頭。東子思量著買些什么回家才好。
上次爸爸給的一千塊錢,還剩著六百,他可不敢亂花,大手大腳慣了,以后遇上沒錢的時候,那日子可就慘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雖是句老話,卻是至理。
把包往座位上一放,木生信步出了車站。
車站旁邊就有個集貿市場,不用說這準是車站的“周邊效應”。
爸爸牙不太好,東子買了兩包雞蛋糕;老媽愛吃零食,到老不改,尤其愛吃面粉團烤成的“馬蹄酥”,東子秤了五斤,又買了三斤“薩其瑪”,都是給老媽的。
大哥中日沒別的愛好,就喜歡吃鹽煮的花生,家里很少有時間搞這些,所以平常大哥沒法吃到,東子又稱了二斤鹽煮花生。
二哥中月性格剛強,專喜歡吃硬東西,炒蠶豆是他的最愛。但他不喜歡炸蠶豆,說那東西太酥,吃起來沒骨氣。沒得說,二斤炒蠶豆,夠他“咯嘣”的了。
大嫂二嫂平時沒見她們有特別的喜好,干脆買幾斤節節糖。再買幾斤水果凍,這東西侄子侄女們可喜愛了。
東子慘了。十幾斤東西提進車站,手酸得厲害。上車后,一股腦地往蛇皮袋一放。蛋糕怕壓,自然小心地放在最上面。
車子終于在東子的期盼中開動了,木生心中沒來由地一陣激動。
車越開越快,但現在還在縣城,不敢太放肆。
一個農貿市場的門口,有個賣魚的引起了東子的注意,因為魚實在多,堆在地上占了幾丈方圓的地。
今年天旱,這么多的魚,木生還是第一次看到。一看攤主,竟是王長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