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也沒時間去計較這一切,問道:“大哥,民政局長哪去了?我找他辦點事。”
石根又“嗯”了一聲,其實他年紀並不比爸爸大。望了望爸爸,慢吞吞地說:“局長去法院了,你找他有什麼事。”
爸爸說:“有點小事。玉娟妹子,我走了,有空去嵩山嶺玩玩。我和小婉都想你呢。”
肥婆玉娟隨意答應一聲,淡淡地說:“晚上來我家吃飯啊。”但那神情就跟叫一個毫不熟識的人到家裡吃飯一樣的無所謂。
爸爸推辭一句,就告辭了。
問了兩次路,又來到法院門口,這法院沒有門衛,爸爸一直走了進去。
發現這法院也不大,從大門口到法院大樓正門,也只三、四丈的路,院子最寬的地方也不到六丈,這是爸爸目測的結果。
進進出出的人挺多,誰也沒注意他。
爸爸看見大樓走廊上有個中年人懶洋洋地斜倚牆柱坐在那,奇怪的是這人旁邊還搭著一個小竈,上面還有一口鍋。
爸爸走過去,喊了聲“兄弟”,那人愁眉苦臉地望一眼爸爸,有氣無力地說:“什麼事?”
“請問一下,民政局長還在法院嗎?”
“走了一會了,你找他幹什麼?”
“我兒子被抓了,是冤枉的,想找他幫點忙。”爸爸簡單地回答。
“找他沒用的。”
“我也知道沒什麼用,但也沒辦法啊。沒熟人,辦事難啊!”爸爸感嘆著。
“就是就是!就像我,來了一個多月了,還是沒什麼用。”那人大有遇到知音的感覺,頓時精神起來。
“一個多月?你遇上什麼事了?”
“什麼事?冤枉事!我們鄉林場的樹被人偷砍了,鄉派出所硬是把我抓去要我招。我不招就想著絕子絕孫的法子折磨我。”那人越說越悲憤,伸出兩隻手給爸爸看,爸爸看那指甲,一個好的也沒有,全像發育不全似的。
“那幫混蛋,將竹籤插進我指甲裡,要我招。
多狠呀,江姐碰上的是國民黨,可我呢?唉!”
爸爸渾身發毛,他想到了中月。
那人又伸出一雙腳,腳踝是一圈手指粗的疤,只聽他說:
“你知道這是怎麼來的嗎?嘿,你想也想不到!他們將我腳用手銬鎖了,再把手銬固定在一張牀腳上,用豬鬃搔我腳心!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肚子也轉了筋,疼得窩心。腳因爲癢得四處亂躲而在手銬上刮破了一圈的肉。這是人乾的事嗎?啊?”
那人流下了眼淚,爸爸也抹了抹眼角,渾身發冷。
中月,中月,你是不是也受了這樣的折磨?
“打是打得不願打了,身上四處是疤,你看,你看。”那人捋起手臂大腿和背上的衣服,果然都有許多條條塊塊的疤痕,就像爬滿了一條條的肉毛蟲,觸目驚心,讓人作嘔。
那人給爸爸看完,又扒開鼻子,說:“那幫畜生,還用辣椒水灌我鼻孔。
你看,現在我一根鼻毛都沒有了,都辣得燒掉了!肺也搞壞了,天氣一變,就咳得喘不過來!這幫人渣!人屎!我決不放過他們!”
爸爸這才發現他鼻子裡真的一根鼻毛也沒有!
那你怎麼逃出來的?”
“逃出來?哪裡是逃出來的?他們自己放的!他們見什麼刑都用盡了,也不能達到目的,沒辦法,就把我放了。用刑的時候我就在心裡發誓:只要我不死,就一定要討回公道!
大叔,你不知道,受刑的時候,我也想過不如違心承認算了,甚至還想過死。
可又一想,這屈打成招,免去了一點皮肉之苦,可這罪名可是一輩子的啊!又一想:都忍到這裡了,現在招,以前的罪不是白遭了?
死,也不行,我死他們卻逍遙法外,哪有這個道理?就咬了牙硬撐。
“他們後來怕了,就跟我做商量,說要放了我,叫我出去後不要亂說話。
又威脅我不要告他們。我哪肯?就跟他們說了,要麼你們折磨死了我,要麼就關我一輩子都別放。
想我不告你們,做夢!他們突然變了臉,又狠狠將我折磨了一頓,後來就沒再動過我。
等我身上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就將我放了出來。對外面卻說沒把我怎樣。
全是孬種,敢做不敢當!我終於出來了,立馬寫狀子告他們這幫人渣。
可當地法庭得了旨意,不給立案。我知道在那裡是告不倒他們的了,就抱著鋪蓋往這跑,希望這裡能幫我討回公道。
可那負責的人聽我要告的是派出所,就動員我庭外和解。
我不同意,他們就不再理我,見了我就躲。我想如果連這冤氣都申不了,還有的人活麼?
就搭了個竈在這裡告,不告倒就決不回家!
我都在這睡了一個多月了,這裡的頭頭我個個都認得了,可又有什麼用?裝模作樣地說幾句‘受苦了’、‘可憐了’,頂個屁用!”
爸爸聽完,真有點懵了,世上還有那樣亂七八糟的派出所,又有那樣決心的受冤人。
想到一個問題,於是問道:“你家當時怎麼沒拿錢買你出來?讓你這樣受苦?”
“這事就有點曲折了。一開始,我家裡人就跟他們商量,要拿錢買我,他們不同意。
他們原是要拿我作替死鬼,去包庇那真賊——他們肯定得了那賊許多好處。
後來見那樣折磨我都不能使我招,就怕了,叫我家裡拿錢來贖人。
我知道後,當然不同意——將我平白無故折磨成這樣還要我家拿錢買人?
我對來看我的家人說,你們要敢拿錢贖我,出去我就自殺。
只要我不死,總有出去的一天,就要告倒他們!我不信他們就這樣關我一世!
家人沒辦法,就讓我留在派出所。”
爸爸點點頭,嘆了口氣,說:“希望你早點申冤,不然,這老百姓還有什麼活頭?”
“大哥,你如果有熟人,就找熟人幫忙,現在都這樣,要救人就要快,不然就多受好多苦。”那人提醒道。
“好!我這就去找民政局長。大兄弟,現在我也只能是祝你早點告倒那派出所出了這口冤氣了。其他的我也有心無力。我走了,再見。”
“謝謝!大哥走好。”
爸爸又來到民政局,問石根民政局長回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