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辛辣地諷刺道:“那還討論什么?我們改一個字,不就等于少閃了一道金光嗎?”
1977年7月21日,鄧小平在十屆三中全會閉幕式上講話。這是鄧小平結束了一年多的“沉默”,第一次在中央全會上發表講話。
鄧小平又一次強調了要以“準確的完整的思想”作為指導方針,實際上也就是批判了“兩個凡是”。鄧小平指出:
馬克思列寧主義、思想,是我們黨的指導思想。思想繼承和發展了馬克思列寧主義。否定思想,說“老三篇”就代表了思想。還把思想同馬克思列寧主義割裂開來。這是對思想的嚴重歪曲,極不利于我們黨和社會主義事業,極不利于國際運動。
……
我們可以看到,同志在這一個時間,這一個條件,對某一個問題所講的話是正確的,在另外一個時間,另外一個條件,對同樣的問題講的話也是正確的;但是在不同的時間、條件對同樣的問題講的話,有時分寸不同,著重點不同,甚至一些提法也不同。所以我們不能夠只從個別詞句來理解思想,而必須從思想的整個體系去獲得正確的理解。“四人幫”,特別是所謂理論家張春橋,歪曲、篡改思想。他們引用同志的某些片言只語來騙人、嚇唬人。我們要真正地領會思想。就一個領域、一個方面的問題來說,也要準確地完整地理解思想。
1977年7月30日晚,在萬眾矚目下,鄧小平出席了北京國際足球友好邀請賽閉幕式。這是鄧小平在第三次復出后,頭一回在群眾場合露面。鄧小平一邊抽煙,一邊看足球賽,顯得很自在。鄧小平喜歡看足球賽。那一個夜晚,鄧小平在愉快的氣氛中度過。
鄧小平向“兩個估計”開了一炮
鄧小平剛剛恢復職務之際,華國鋒身兼中央主席、國務院總理、中央軍委主席,手握黨、政、軍大權。葉劍英主管軍隊。汪東興主管組織、宣傳、公安。鄧小平則自告奮勇主管科學和教育,如同他自己所說:“我知道科學、教育是難搞的,但是我自告奮勇來抓。不抓科學、教育,四個現代化就沒有希望,就成為一句空話。”
確實,“科學、教育是難搞的”。尤其是鄧小平剛剛復出,許多人對他還投以懷疑的目光。
就在這個時候,那部充滿“左”味、宣傳與“舊教育”決裂的影片《決裂》,居然仍在全國上映。這部影片本是“藤”上的“瓜”,拍攝于“文革”年月。這時,還在那里散布“左”毒,否定知識,否定知識分子。
也就在這個時候,《人民日報》社的《情況匯編》,又放了一炮:
那是教育部召開高等學校招生會議期間,《人民日報》派了記者去,卻被轟了出去!
為什么要轟走《人民日報》的記者呢?因為在這個會上,許多人談到,1971年《全國教育工作會議紀要》是錯誤的,不能把“文革”前17年的教育界說成是被一條“教育黑線專了政”,不能把“文革”前17年培養的學生說成大多數是資產階級知識分子。
《人民日報》記者敏銳地抓住這一情況,進行調查。記者找了六位當年參加過1971年全國教育工作會議的人,開座談會,了解當年的《紀要》是怎樣寫成的?經過了解,這份《紀要》是1971年4月15日至7月31日全國教育會議的產物,由遲群主持起草,張春橋、姚文元定稿,經審閱,于1971年8月13日由中央批轉。
《紀要》是一份全面系統地闡述教育方面的“左”傾觀點并一系列“左”傾措施的錯誤文件。《紀要》中提出了完全不符合實際的“兩個估計”:
一、從1949年到“文革”開始的1966年,這17年“的無產階級教育路線基本上沒有得到貫徹執行”,“資產階級專了無產階級的政”;
二、大多數教師和1949年后培養的大批學生“世界觀基本上是資產階級的”。
這“兩個估計”,實際上是《同志委托同志召開的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紀要》中對文藝界“左”的估計的翻版。
由于這“兩個估計”是經審閱同意的,按照“兩個凡是”,誰都不敢碰。
《人民日報》記者調查這件事,觸怒了招生會議的主持人。于是,下了“逐客令”。
《人民日報》記者把有關情況寫成“內參”,發表在《情況匯編》上。
鄧小平看了《情況匯編》,認為必須推倒“兩個估計”!因為如果不推翻這“兩個估計”,簡直沒有辦法抓教育革命。別人不敢碰那個《紀要》,鄧小平敢碰!鄧小平幾次跟方毅、劉西堯、雍文濤、李琦談話。
鄧小平認為,非推翻這“兩個估計”不可。鄧小平復出不久,便召開了科學和教育工作座談會。這個座談會,是由國務院副總理方毅主持召開的。方毅是在1978年3月擔任國務院副總理,主管全國科教工作的。據當時擔任方毅秘書的郭曰方在接受筆者采訪時回憶,在1977年最熱的日子里——8月6日至8月8日——根據鄧小平的意見,方毅請了30位老科學家到人民會堂,出席座談會。參加會議組織工作的是吳明瑜、劉道玉(后來擔任武漢大學校長)、明庭華(中國科學院辦公廳主任)。
郭曰方記得,座談會的前兩天,鄧小平只是坐在那里仔仔細細地聽,偶爾插問或者插話。
科學界是“文革”的“重災區”。科學家們很激動地談著,談自己的心里話。他們談到了科學界的一系列問題,談到科學界的冤假錯案,談到“四人幫”在科學界的倒行逆施。有的科學家流下了激動的熱淚。
會議的最后一天,即8月8日,鄧小平在座談會上作重要講話。郭曰方記得,當時鄧小平手中并無講稿,一口氣講了3個小時,講得非常深刻。根據鄧小平的講話記錄,整理成《關于科學和教育工作的幾點意見》,后來收入《鄧小平文選》第二卷。
鄧小平談話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關于17年的估計問題”。鄧小平明確指出:
對全國教育戰線十七年的工作怎樣估計?我看,主導方向是紅線。應當肯定,十七年中,絕大多數知識分子,不管是科學工作者還是教育工作者,在思想的光輝照耀下,在黨的正確領導下,辛勤勞動,努力工作,取得了很大成績。特別是教育工作者,他們的勞動更辛苦。現在差不多各條戰線的骨干力量,大都是建國以后我們自己培養的,特別是前十幾年培養出來的。如果對十七年不作這樣的估計,就無法解釋我們所取得的一切成就了。
鄧小平的話,在中國教育界引起了極大的震動!因為在當時,仍然充滿對于“無產階級**”的謳歌,充滿著對“兩個凡是”的膜拜,也就充滿著對于“文革”前17年的否定。
盡管經歷了“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鄧小平仍不避“右傾翻案”之嫌,充分肯定了“文革”前的17年。
鄧小平8月8日的談話,頓時廣為流傳,被人們稱之為“八八談話”。
“八八談話”,很明確地否定了“兩個估計”。鄧小平并不因為《紀要》是圈定而不敢否定。鄧小平堅定地批判“兩個凡是”,理所當然地要批判“兩個估計”。在鄧小平看來,《紀要》必須否定,是因為“兩個估計”不符合中國教育戰線的實際情況。
后來,鄧小平又舉他自己以及“事件”為例,批駁“兩個凡是”,批駁《紀要》:
《紀要》是同志畫了圈的。同志畫了圈,不等于說里面就沒有是非問題了。我們不能簡單地處理。1976年“事件”中關于我的問題的決議,同志也是畫了圈的。“事件”涉及那么多人,說是反革命事件,不行嘛!說我是“事件”的后臺,其實,當時我已經不能同外界接觸了。《紀要》引用了同志的一些話,有許多是斷章取義的。
《紀要》里還塞進了不少“四人幫”的東西。對這個《紀要》要進行批判,劃清是非界限。我們要準確地完整地理解思想的體系。我提出這個問題,可有人反對哩!
大家知道,對馬克思列寧主義,應該準確地完整地理解它的體系。對思想就不這樣?也應該如此嘛,否則非犯錯誤不可。同志在延安為中央黨校題詞,就是“實事求是”四個大字,這是哲學思想的精髓。
盡管鄧小平已經說得如此明確,可是,在當時連“事件”都未公開平反,
人們未敢聽進鄧小平的話。不少人生怕跟了鄧小平,又會“犯錯誤”——對于1976年的“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人們還記憶猶新,還心有余悸。對此,鄧小平心中也很明白。他很直率地說:教育部要爭取主動。你們還沒有取得主動,至少說明你們膽子小,怕又跟著我犯“錯誤”。
不錯,人們被“文革”整怕了,被“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反怕了,膽子越來越小,生怕犯錯誤。由于《紀要》是圈閱過的,人們走不出這個“圈”。
教育部的“大批判組”,終于根據鄧小平的講話精神,著手起草《教育戰線上的一場大論戰——批判“四人幫”炮制的“兩個估計”》。
主持這篇文章起草工作的是羅勁柏,文章寫好后,經胡喬木修改定稿。
這篇文章當時交《紅旗》雜志發表。《紅旗》雜志起初未敢發表。后來,由于考慮到文章中有這么一段“重要依據”,這才同意發表:
“四人幫”的“兩個估計”,與1971年對“**”前教育戰線情況和知識分子情況的估計完全相反。“四人幫”長期嚴密封鎖了的指示,同的指示唱對臺戲,直到他們的滅亡……
的指示精神是:
一、十七年的估計不要講得過分。在無產階級專政下執行了錯誤的路線,不是大多數人,是一少部分人。
二、多數知識分子還是擁護社會主義制度的。執行封資修路線的還是少數人。“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認爹和娘”,還是認得的,就是愛面子。當人的面不認,背地里還是認嘛,只不過有資產階級思想,過后還是認的。
三、高教六十條。總的還有它對的地方嘛,難道就沒有一點對的地方?錯誤的要批,批它錯的東西。人家是教師,還要尊重他嘛。一講不對就批評,哪能都講對呀,講不對沒關系,講錯了沒關系,大家共同研究,怎么能一下子都講對,不可能嘛!
這篇文章把“兩個估計”,說成是“四人幫”的,而且稱“兩個估計”與的估計“完全相反”。所以,文章只是著眼于批判“四人幫”,不僅只字不提《紀要》是經“圈閱”,而且把寫成根本不同意“兩個估計”!
這樣,文章借助于首次公布了關于教育戰線的那段“最高指示”,這才壯起膽來批判“兩個估計”!不過,文章只是說的這些指示被“‘四人幫’長期嚴密封鎖”,卻并未具體說明“四人幫”怎么“嚴密封鎖”以及這些指示現在又是怎樣被“發現”的。后來,人們才從“內部傳達”中得知,這些指示是從遲群的一個筆記本上“發現”的!那是在1971年,謝靜宜向遲群傳達了的談話,遲群在自己的筆記本里記下了的這些話。遲群筆記本上所記的的話,又是怎樣被人們發現的呢?不得而知!無巧不成書。筆者在采寫本書時,訪問了孫長江教授。筆者原本是為了向他了解《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的起草經過——因為他是這篇重要文章的作者之一。我們談及了關于批判“兩個估計”,出乎意料,他用帶有濃重福建口音的普通話,說出了鮮為人知的內情:“遲群筆記本上的記錄,是我發現的!”
孫長江怎么會知道遲群筆記本上記著的話呢?
原來,孫長江“文革”末期曾在當時的國務院科教組編輯《教育革命與通訊》雜志(即《人民教育》雜志的前身)。粉碎“四人幫”之后,遲群受到審查,交出了所有的文件和筆記本。國務院科教組成立了遲群專案組,孫長江曾在遲群專案組工作過,看過遲群的筆記本。后來,孫長江調往中央黨校工作。
在“教育部大批判組”起草《教育戰線上的一場大論戰——批判“四人幫”炮制的“兩個估計”》一文時,孫長江也是作者之一。他記起在遲群筆記本上見到的那段“最高指示”。
孫長江一說出這一重要線索,人們連忙從檔案中翻查遲群的筆記本,果真找到了遲群所記謝靜宜傳達的的話!這個筆記本交到了李琦手中,并復印送到汪東興那里。
由于找到了這樣的重要“依據”,于是,人們開始譴責遲群“封鎖指示”,這才敢于去否定“兩個估計”——倘若沒有說過這些話,倘若沒有在遲群的筆記本上找到的這些話,即便是鄧小平已經明確批判了“兩個估計”,人們還是不敢否定“兩個估計”!因為人們知道“兩個估計”是“圈閱”過的,只有找到不同于“兩個估計”的話,這才可以批判“兩個估計”!
也就是說,在當時,只能以“兩個凡是”來反對“兩個凡是”——以的這一段話來反對的另一段話!
這下子,汪東興也無話可說。
當然,由于那些的指示是從遲群的筆記本上找到的,在“兩個凡是”者們看來,生怕遲群在記錄時打了“折扣”,所以公開發表時標明只是“指示的精神”而已。
這樣,1977年第11期《紅旗》雜志終于發表了署名“教育部大批判組”的《教育戰線的一場大論戰——批判“四人幫”炮制的“兩個估計”》一文。
《人民日報》于1977年11月18日加以轉載。
文章發表時,離鄧小平關于批判“兩個估計”的“八八談話”,已整整3個月零10天了。
鄧小平復出之后,連否定“兩個估計”都這么費勁,當時“左”的阻力之大,可見一斑。
華國鋒主持下的十一大
《中國章程》規定:
黨的全國代表大會,每五年舉行一次。在特殊的情況下,可以提前或延期舉行。
十大是在1973年8月召開的。按照正常的情況,十一大應在1978年召開。但是由于發生了粉碎“四人幫”這樣重大而特殊的情況,所以十屆三中全會決定提前召開十一大。
就在十屆三中全會結束后20來天,1977年8月12日至18日,第十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