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先覺看著司徒茜，腦袋里念頭飛轉，一時忘了對她的感激贊美之語做出回應。

司徒茜見先生不語，覺得他話已說完，就告辭說：“那我回去了。母親說，先生過年期間還需要什么東西的話，跟管家說就行了。”

“四小姐留步。”左先覺知道放假期間見到小姐們不容易，此時他雖然覺得腦袋里的念頭亂七八糟，但是機會確實是難得的，他本能地想要抓住眼前。

來不及細想，左先覺從柜子里取出那枚家傳的祖母綠戒指，遞到司徒茜的眼前說：“四小姐看看，這戒指怎么樣？”

司徒茜覺得突兀，不知道先生為什么給自己看首飾，但還是禮貌地答了一句：“好看，不過不像是男人戴的款式。”

“是給女人戴的。”左先覺想起上次他那么干脆利落地把這戒指套在司徒菀的手指上，有點恍惚。

司徒茜覺得先生太奇怪了，問道：“先生為什么給我看戒指呢？”

“我想讓你試一試。”左先覺沖口而出，話已出口才反應過來自己潛意識里想的是什么。

司徒茜愣在那里。左先覺拉過她的左手，和上次對司徒菀一樣，飛快地，準確無誤地把那戒指套在了她的中指上。

“先生！”司徒茜叫了出來。她的手突然被先生抓住了，她本能地慌亂起來。

好在左先覺馬上就松開了她的手，不說話，等著她的反應。

司徒茜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手上多了一枚戒指，她馬上就要把它拿下來。但是，她的指節把那戒指卡住了，拿不下來了。

司徒茜急了，加大了力度去拉那戒指，還是拉不下來。

左先覺長長地舒出一口氣。這回尺寸對了，套牢了。他深深地看了慌張失措的司徒茜一眼，心里打定了主意。

司徒茜還在徒勞地想把戒指拉下來，左先覺輕輕地說：“別拉了，手指都紅成那樣了，會很疼的。”

“可是這不是我的東西！”司徒茜真的急了，頭上已經出汗了：“先生不該給我戴這個！看現在怎么辦？拿不下來了！”

左先覺輕言細語地說：“這是我家傳的寶貝，很珍貴的。”

他渴望地看著司徒茜，希望她能明白他的意思，不要再拉了。

可是他渴望的目光顯然把她嚇住了，更覺得一定要拉下來才行。

司徒茜咬緊牙關又拉了兩下之后，終于無奈地問：“先生，你有潤膚油嗎？我抹一點，手指光滑了就能把這戒指拿下來了。”

“沒有。”左先覺不容置疑地說：“不要拿下來了，戒指送給你，戴著吧。”

“我不能收先生的東西。”司徒茜商量地說：“等我回房去抹點油，拿下來再給先生送回來。好嗎？”

左先覺很受傷地提高了聲音說：“我說了送給你。”

司徒茜還是重復說：“我不能收先生的東西。”

她倔強地看著左先覺。

左先覺教了她這幾年，還從來沒有在她臉上見過這樣倔強的神情。他有些心虛，讓步說：“你一定要送回來，就等到明天吧。我一會兒就要出門了。”

“那好，我明天早飯以后把戒指送過來。”司徒茜如釋重負地說。

她沒再跟左先覺告辭，急忙開門出去了。

聽見房門重重地關上，左先覺感到了強烈的不安。司徒茜一向是溫順的，沒脾氣的。現在關門這么重，她是生氣發怒？還是驚慌逃跑？不管怎么說，她肯定是不情不愿。

左先覺想了想，真的穿上皮袍子出門了。雖然本來沒有出門的打算，他現在卻是必須要出去辦些重要的事情了。

司徒茜回到自己房里，倒了點潤膚油在手上，小心地一點一點地把那戒指又轉又拉，終于把它取下來了。她松了一口氣，拿一塊手絹把戒指包好，心想這下不必緊張了，誰也看不到這戒指了，明天把它還給先生了事。

先生今天的行為舉止陰晴不定，曖昧不明，讓司徒茜不好琢磨，但是有一點她很肯定，她可不想介入先生的私事，感情的事。她已經有師傅喜歡她了，師傅的性情好，疼她，愛護她，她在師傅那里有安全感。

想起師傅，司徒茜把那個白玉小兔從枕頭下拿出來看了一會兒，親了親它，對它說：“我想我的師傅了，你想不想另外那只兔子啊？”

第二天吃過早飯之后，司徒茜帶著丫頭刺兒，悄悄出了內院，到學堂那個院子里去。刺兒跟司徒茜年紀差不多大，整天樂顛顛的，司徒茜喜歡她開朗樂呵的性子，跟她合得來。

左先覺開門的時候，看見是刺兒陪著司徒茜一起來的，就輕松隨意地跟司徒茜說了句“四小姐真準時”，然后就逗刺兒說：“刺兒，今天你運氣好，我這里有天星齋的點心，還有奶茶，要不要試試？”

刺兒聽說有好吃的，歡天喜地地說：“天星齋的點心！很貴的！真的能給我吃嗎？”

左先覺有意說給司徒茜聽：“你是沾四小姐的光，才能吃得到。”

“是是。”刺兒才不計較是沾光還是主客呢，有吃的就好。她期待地看著四小姐，等她發話。小姐不吃，她哪敢先吃。

司徒茜小心地從衣襟里拿出手帕，打開來把那枚戒指遞給左先覺說：“先生，我把戒指給你送回來了。你看看，好好的。”

左先覺當然知道她的來意，一聲不吭地把戒指收好，神態平和，好像那戒指不是什么要緊的東西一樣。然后他不動聲色地對刺兒說：“刺兒，你坐下吃吧，我有功課給四小姐，還要一會兒功夫才好呢。”

司徒茜沒料到放假了還有功課，一下子愣住了。本來她是要馬上走的，現在刺兒被點心吸引住了，不讓刺兒吃，有點于心不忍，丫頭們平時是吃不到天星齋的點心的。

“四小姐，我能不能在這里吃了點心再跟你回去啊？”刺兒問著，眼巴巴地看著桌上已經擺好的點心。

“你吃吧。”司徒茜有些無奈地說。

“謝謝四小姐，謝謝左先生。”刺兒高高興興地坐下，拿起一塊點心，輕輕咬下去，極其享受地開始慢慢細品。

左先覺及時地倒了一杯奶茶，放到刺兒面前說：“刺兒，配上奶茶吃吧，味道更好。”

刺兒嘴里已經塞滿了，鼓著腮幫子說：“多謝左先生。”

司徒茜覺得，先生對丫頭都這么和氣，真不愧是書香世家的子弟啊。

左先覺招呼完了刺兒，就默默地看著司徒茜，并不急著說話。

司徒茜急了，她可沒打算在這里久待，就催促著說：“先生，有什么功課給我啊？不是已經考完試放假了嗎？還要做功課啊？”

“是啊，就是要提醒你，不要一放假就玩瘋了。”左先覺笑笑說：“你不要緊張，就做一個對子，要不了多久。”

他說著，把一張紙放在桌上，就在那點心盤子的邊上，然后對司徒茜說：“四小姐坐下吧，就這個對子，你對上就算過關了。”

司徒茜坐下一看，紙上寫的是：

姻緣本是前生定

她狐疑地看了左先覺一眼。先生怎么叫她對這種對子？

左先覺見司徒茜一臉的疑問，就啟發她說：“四小姐的視野要開闊一點，不要局限于兒女情長，卿卿我我。回憶一下今年我在課堂上講過的經史子集，重點在哪里？”

今年講過的經史子集多了，重點在哪里？好像先生講過的都是重點。司徒茜的腦袋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了，臉上一片迷惘。

坐在對面吃著點心的刺兒覺得當小姐真是慘死了，還不如自己這個丫頭呢，有點心吃，不用做功課。

司徒茜想不出個頭緒，順手從盤子里拿了一塊點心，機械地往嘴里送。

左先覺馬上給她倒了一杯奶茶，放在她就手的地方。司徒茜果然順手就拿起杯子來喝了一口，連道謝都忘了。

左先覺在邊上微笑地看著司徒茜。他知道她會是這個樣子。他早就在學堂里注意到了，司徒茜做功課一卡殼，就會無意識地吃東西，順手從旁邊能拿到什么就吃什么。身為先生，他從來不會阻止她，反正是個家塾學堂，又都是女學生，嬌慣一下也沒什么，再說司徒茜傻傻地吃東西的樣子還挺可愛的。

過了一會兒，司徒茜轉向左先覺，滿面愁苦地說：“先生，我想不出來，頭都開始暈了。我帶回房去好好想想，做出來再給你送來，行不行？”

左先覺安慰她說：“四小姐不要急，我知道你的功底，這個不難的。來，先吃好喝好，過一會兒再想。”

司徒茜的杯子已經空了，左先覺又給她加上一滿杯奶茶。

刺兒趕忙說：“左先生，我能不能再加一杯？”

左先覺也給刺兒加滿一杯。

刺兒馬上就喝了，笑呵呵地說：“左先生真是個大好人，四小姐，我今天跟你來，真的沾光了。”

司徒茜心想，這對子八成是做不出來了，腦袋里像漿糊一樣的感覺啊，還不如像刺兒一樣，好好享用一下點心和奶茶呢。

“先生，我真的做不出來了。”司徒茜可憐巴巴地說：“我腦袋里的東西全都飛走了，連字都不會寫了。”

“哎呀，那可真夠慘的。”左先覺一邊說，一邊仔細看著司徒茜的神色。

司徒茜的注意力已經不在紙上了，她機械地吃著點心，順手把第二杯奶茶一口氣喝光了。

左先覺再看刺兒，她的神情已經疲憊呆滯了，連睜眼都很費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