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兄真的推薦我登基?”袁景非常懷疑。
袁景清楚地記得,上回堂兄袁朗緊趕慢趕跑到東洲,勸誡自己要維持現狀,保持中立。而現在四姐夫卻說堂兄推薦他登基。
左先覺答道:“除了大姐夫,最正統的袁氏血脈,就是王爺你了。歷朝歷代,都有旁支歸正的先例。”
袁景思忖片刻,問道:“葉明德的簡報里說,如今京城里,人人都聽四姐夫號令,連陛下的皇子們,都對四姐夫俯首帖耳。我猜,葉明德也聽四姐夫調遣了吧?我幾次寫信問他,他都避而不答;我叫他回來,他說還有未竟事宜。這是怎么回事?難道是四姐夫把他挾持住了?”
左先覺心知肚明,葉明德受袁吉恩惠賞識多年,把對袁吉的忠誠轉移到袁景身上,再怎么被拉攏利誘,都斷不了對袁景的那一份輔助效力之心,目前頂多就只能做到拖拖拉拉,避實就虛。
“葉將軍說得沒錯。”左先覺馬上為袁景消除疑慮:“他說的未竟事宜,就是我說的千秋大業:收復袁氏江山,迎接王爺入京登基!”
有這樣的好事,葉明德會對我閃爍其詞?袁景的疑問直接寫在臉上了。
左先覺能言善辯:“葉將軍謹慎內斂,有些話大概沒有對王爺明說。他是怕萬一興朝的陛下打回來,會給王爺定個謀反的罪名。他對王爺可是忠心耿耿啊,一步都不敢走錯。”
袁景這才緩緩點頭。葉明德跟隨老王爺袁吉三十年,是看著袁景長大的,袁景如果不相信他的忠心,這世上也就沒幾個人可相信了。
“王爺放心。”左先覺打鐵趁熱:“柯振龍已經沒有余力打回黃河以北了。我有線報,他現在偏安襄陽,茍延殘喘。王爺如果登基,馬上就可以君臨襄陽以北的地區,然后臥薪嘗膽幾年,攻破襄陽也不是難事。我看柯振龍已是廉頗老矣,雄風盡失了,王爺你正當青春,是時候獨領風騷了。”
袁景自負地笑一笑。左先覺看得出來,年輕的王爺動心了。
然而袁景并不沖動:“四姐夫不是外人,我跟你明說了吧。王妃剛剛生產,身體尚未復原,這時候肯定不能挪動。那千秋大業,也不能急于一時,我們等等再看吧。”
有了袁景這句活話,左先覺也就不虛此行,回去就可以穩住葉明德了。
“王爺王妃伉儷情深,自然是要等到王妃身體恢復之時才入京。”左先覺順水推舟:“那就請王爺給葉將軍寫封信,我親自帶給他,讓他安心在京城里等著王爺。”
袁景想了想,謹慎地推辭了:“四姐夫幫我給岳父和堂兄各帶一封信回去吧。給葉將軍的信,我還是用公文通道發過去。”
他是不想左先覺介入他和他的下屬之間。
左先覺不動聲色:“對,王爺公私分明。是我疏忽了。”
袁景沒提堂兄袁朗到他這里來過,因為堂兄不大信任左先覺,他本能地要保護他的堂兄。雖然三個人都是司徒家的女婿,可是袁景更了解自己的堂兄,也更相信堂兄。堂兄推薦他當登基稱帝,他也相信,一是因為堂兄遠離朝堂,手里沒有兵馬;二是因為堂兄對榮華權勢本來就很淡泊,從前當太子的時候都是被臣下們推著才肯出頭。
左先覺回到京城,第二天的早朝上便宣布要復立幻朝,擁立北境親王袁景登基稱帝。眾臣現在已經熟悉了左先覺雷厲風行的風格,雖然有人對于左先覺自己不要江山而感到奇怪,也有人對于袁朗不是天子人選而感到不大合理,但是細想一下,原因也很明顯,皇權靠兵權支撐啊。
所以眾臣不約而同地去看葉明德。而葉明德心里終于釋然了,他以后留在京城里就名正言順了,對得起良心,對得起老王爺,對得起袁氏天下。
左先覺急著宣布這件事,要的就是葉明德的心安理得,這樣葉以后就會聽話賣力了。
再說襄陽城里,柯振龍心緒不佳是可想而知的。將近兩個月的困守對峙,不進不退,令他焦慮。再往南退,將士們士氣會愈發低落;出城與肖三郎部拚殺,多少總會有傷亡;就地偏安,時不時有敵軍燒殺搶掠興朝百姓的消息傳來,令他這個興朝天子痛心疾首,坐立難安。
某一個黃昏,柯振龍登高北望京城方向,想起他的五個兒子。以前他總嫌兒子們天資不足,難成大事,現在才覺得再怎么樣,有兒子總比沒兒子好。如今父子分離,關山阻隔,音信全無,曾經縱橫沙場的英雄不禁凄然淚下。
旁邊的司徒蕊見陛下傷感,眼睛就濕潤了。她心疼他。陛下年不過五十,這兩個月竟然鬢發全白了!食不甘味,夜不安枕,進退兩難。她不想干政,但是她擔心陛下再這樣下去,就要倒下了。
所以她自作主張,把程銘和展鵬飛兩位將軍請來見陛下,事先囑咐了他們要如此如此激勵陛下。
“陛下,六妹夫和展將軍來了。”司徒蕊提醒道。
“哦。”柯振龍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在不知不覺中流淚了,趕忙以手帕拭淚,然后回轉身來。
程銘沒有繞彎子,半跪抱拳,直奔主題:“陛下!程銘代表南境官兵請戰!眼下將士們體力上佳,若是消極坐等,則有傷士氣!”
展鵬飛趕快跟上:“陛下!微臣代表西境官兵請戰!程將軍說得對,坐等于事無補,只會空耗糧草,磨盡士氣!”
他們都只說要帶自己所部人馬出戰,并沒有提及陛下的京城衛戍軍。也就是說,他們考慮的是大局,不是保存他們自己的實力,他們盡力想讓陛下安心。
柯振龍覺得溫暖,一手一個扶起他們:“好!兩位將軍請起!”
帶著歉意,柯振龍嘆道:“朕這些日子是太過消沉了。年輕的時候,遇到相持之勢,朕多半都會主動去打破僵局,如今卻瞻前顧后,患得患失了!”
程銘開解道:“陛下,不是年紀的問題。如今陛下心里裝著方方面面,需要權衡的東西太多,難以割舍。”
“好。那朕就甩開包袱,輕裝上陣!”柯振龍在冷風中搓搓雙手:“是時候打起精神了!明日黎明,突襲敵軍營帳!”
他干涸的眼睛里有了神采,枯槁的面龐上有了血色。斗志回來了!
司徒蕊暗暗高興,近乎淚奔。她本來還怕他怪她干預戰事,現在看來,她是猜到他的心坎兒里去了。他就差一個下定決心的契機。
程銘和展鵬飛心里有數,不約而同地欽佩地看了皇后一眼。皇后在軍營里一直穿著男裝,布衣素服,脂粉不施,悉心照料陛下起居,一個下人都不用。史書里說,那些開國皇帝的皇后很多都是奇女子,他們在興朝算是眼見為實了。這位大正皇后的故事就很有些傳奇色彩,她雖非陛下原配,卻激勵陛下奪取了江山,隨后就專寵后宮。如今她更是讓陛下身邊的人贊嘆,她不但能與陛下同甘,更能與陛下共苦,克己自律,毫無排場。
第二天黎明,興朝兵馬毫無征兆地突襲了小成國的營帳,除了殲敵好幾千之外,還燒了敵軍的糧草補給。當然,興朝兵馬也有一些傷亡,而且因為是在敵軍陣營里作戰,撤退時很多傷兵都被落下了。肖三郎痛定思痛,傍晚時分命令將俘虜的興朝傷兵活活燒死,并派人到襄陽城下喊話:“再有來襲者,抓到一律五馬分尸!”
柯振龍聽到奏報后憤然起身:“朕倒要看看肖三郎到底能有多大的氣數!異地作戰,糧草盡失,他還敢如此囂張!明天正午時出擊,不讓他們消停!”
柯振龍現在已經很堅定,如果每次都以小博大,殲敵多而自己傷亡少,幾場戰役之后,敵軍就會驚慌,畢竟他們后續乏力。等到敵軍亂了陣腳之后,后面興朝付出的代價就會越來越小。
于是柯振龍指揮興朝官兵連續幾天在不同的時辰攻打敵軍,使得肖三郎部防不勝防,不斷損兵折將,再加上糧草缺乏,士氣和戰力都直落而下。
興朝這邊贏得也不舒爽。每次都有傷亡,每次都有人親眼看見兄弟受傷而自己無力相救,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輪到自己。這種心理上的恐懼在戰場上沒人顧得上,只有收兵回營后才會在寂靜中折磨人。柯振龍是過來人,每打一仗之后,他都要親自到營帳中去安撫普通的兵士,鼓勵大家要把心里的恐懼說出來,互相安慰。
但是無論如何安慰,總會有一個難以為繼的平衡點,柯振龍心里明白,他們現在就是在跟敵軍斗耐力,斗韌性,斗堅強。他堅信,興朝兵馬有優勢,種種因素加在一起,最后的勝利肯定會在他這邊。只是,代價啊!代價!希望傾力殲敵之后,大興朝能夠有個喘息的機會!
然而大興朝要對付的,豈止是小成國敵軍!柯振龍跟肖三郎兩邊打得越兇,傷亡越大,京城里的左先覺就越高興。眼見難民一批批涌向京城一帶,左先覺心中竊喜,扳著指頭算打了多少天了,翹首盼著肖三郎派人來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