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女兒的婚事剛辦完,三女兒的婚期就要到了。司徒慎之回到京城的時候已是三月底,高卿卿又在緊鑼密鼓地準備一份嫁妝。
司徒慎之此次襄陽之行,還有一個意外收獲。回程路上偶遇一位周老先生,只帶了一位夫人,并無子女,剛剛關了揚州城的學館,準備回京城養老。攀談之下,知道了老先生本是京城人士,二十多歲的時候到揚州游歷,下船后第一眼就被岸上的一個美貌少女吸引住了,看呆了,身不由已地追蹤到人家家里,混進去給人家弟弟當了家塾先生。后來呢,利用人家弟弟穿針引線,硬是娶到了朝思暮想的美人。以后就定居揚州,開學館教書為生。如今的周夫人已與周老先生相伴四十載,沒有子女也白頭到老了。
司徒慎之心想,原來每一個年輕的家塾先生都是私心大大的啊。還是老先生比較讓人放心。于是他誠懇邀請周老先生到太師府任教,以五年為期,到時候兩個最小的女兒就差不多要出嫁了。周老先生開始還有些猶豫,覺得自己年紀大了,不想太辛苦,但經不起司徒慎之再三拜托,連夫人也被司徒慎之說動了,他就答應了。
四月份,春暖花開,司徒家塾又開課了。司徒菀上了周先生的幾天課就覺得這位先生很難得,年紀雖老,講課卻不古板,而且豐富的閱歷使得他淡泊名利,心境清幽。周師母身體還很好,自己動手做的點心很可口,常在小休時過來招呼幾個小姑娘,笑言自己跟著小姑娘也像小姑娘了。
不過合適的武課師傅就不太好找了。一直到五月份司徒菀婚期臨近,武課也沒能恢復,只能由司徒菀每天下午帶著妹妹們練一會兒功夫,算是活動一下筋骨。就這,周先生和周師母還都說大開了眼界,他們以前在揚州開學館都沒想到過要教武課呢。可見太師家的女兒們是多么地與眾不同。
五月初十,簡天書帶著迎親的隊伍到了京城。袁景也跟著來了,表面上是奉了他父王袁吉之命來給簡天書捧個人場,其實主要是為了見他的小美人司徒蕙,順帶著看看迎親是什么樣兒的,等過兩年到他自己的大日子,心里就不會慌了。
五月十一,袁景在司徒慎之的安排下,到朝堂之上向柯振龍行了三跪九叩的君臣大禮。袁景這顯然是替他父王做的,進一步表明了北境王對大興朝陛下的臣服,雖然這離袁吉親自前來還有一步之遙。
柯振龍在御座上,看著的袁景一次次跪下叩首又站起來。柯振龍感覺得到,眼前這個十六歲的少年現在正式開始了他的政治生涯,以后會一步步代表和代替他的父王處理軍政大事。柯振龍看著袁景,禁不住拿他跟自己的長子柯陽相比。袁吉能讓袁景來代替完成君臣之禮這樣的要務(不能排除生命危險的),袁景來了,而且坦然鎮定。換了是柯陽,他肯替父皇去做有危險的事嗎?他能毫無懼色嗎?柯振龍沒有把握。
五月十二是司徒菀十六歲生日,司徒慎之設家宴慶賀。簡天書這才見到了司徒菀,袁景這才見到了司徒蕙,但是男女還不能同席,只能在大廳的兩邊互相望著,就恨目力有限,不能看到彼此眼睛里的人影。
這也是高卿卿第一次見到準女婿簡天書和未來可能的女婿袁景。高卿卿當然一下就明白了司徒菀為什么會對簡天書情有獨鐘,他那俊雅的容貌和飄然的氣韻,對喜歡浪漫風情的三丫頭來說,簡直就是勢不可擋啊。至于袁景,高卿卿也很滿意,只不過這個少年還不是準女婿,只是一個將來的可能,所以高卿卿對他不能太像丈母娘了。
可憐的簡天書,過幾天就要迎娶了,現在還不能親近司徒菀,心里不免埋怨岳父岳母不近人情,又不敢明說,只好沉默地坐在那里。
袁景沒什么拘束,大方一些,看司徒蕙時眼睛里的笑意時時飄揚過去,而說話時總對著太師和夫人微笑,顯得坦蕩真誠。
司徒蓁和司徒菲在五姐下首同坐一席,她們年紀雖小,卻都看得出景公子對五姐非同一般了。兩個小姑娘湊著耳朵說了幾句悄悄話,然后膽大些的司徒蓁對著五姐調皮地一笑,弄得司徒蕙的臉微微紅了。
高卿卿制止司徒蓁:“蓁兒,客人面前,不要調皮,不要失禮。”
“三姐夫是家人,不是客人。”司徒蓁回答母親:“景公子……額……是我們的同窗,也不能算是客人。”
簡天書很高興被叫了一聲三姐夫,答了一句:“六妹真會說話。”
袁景也很高興不被算作客人,連忙說:“對啊,我也不算客人。”
司徒蓁的言下之意,既然沒有客人,她就可以調皮。于是她就調皮地問了袁景一聲:“景公子以后會不會是我和菲菲的五姐夫?”
袁景想也沒想就回答了:“我巴不得!”
司徒蕙的臉馬上緋紅了,低下頭不說話。袁景這等于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向她表白了。上個月她滿了十三歲,四姐已經出嫁,三姐過幾天出嫁后,下一個不就輪到她了嗎?
司徒慎之和高卿卿沒有料到司徒蓁會問出這樣的話,他們夫婦的印象里,五丫頭還小,還要再等幾年才到議婚的年紀。所以司徒慎之還是那種老調:“蕙兒年紀還小,議婚為時尚早。蓁兒不懂事,亂說話,還請世子見諒。”
司徒慎之這話把幾個人都打蔫了。第一是袁景,覺得這是當面的拒絕;第二是司徒蕙,覺得她的婚事懸了;第三是司徒蓁,父親說她亂說話,這是很重的一個批評,父親還從來沒有這樣批評過她呢。
廳里一下子冷場了。袁景的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尷尬和失落,連客氣話都說不出來了。他后悔,要是他想一想再開口,答得委婉含蓄一些,就不會讓坐在對面的蕙蕙這么久都不敢抬頭,不敢看自己了。
高卿卿連忙打圓場:“不早了,我們散了吧。三丫頭,你可以陪簡公子到花園里走走。蓁兒,菲兒,你們回房去吧。”
高卿卿唯獨沒有提司徒蕙該做什么。司徒蕙猶豫著沒有起身,司徒慎之想說點什么,被高卿卿的眼神制止了。
眾人都往外走,司徒蕙沒有動,一直低著頭坐在那里。袁景故意拖拖拉拉地走在最后,等所有人都出去了,袁景就在門口停下了。他見高卿卿把司徒慎之拉走了,好像故意給他留個空子鉆一樣,就立刻轉身向司徒蕙走去。
“蕙蕙,你生氣了嗎?”袁景在司徒蕙身邊跪坐下來,陪著小心說:“我太唐突冒失了,把事情弄砸了。”
司徒蕙搖頭,卻沒有抬頭,也沒有出聲。
袁景大著膽子說:“蕙蕙,我說的是真話。我喜歡你,等你再長大一點,我要娶你。”
司徒蕙這才說:“我還小,我不懂,我很怕。”
“我等你。”袁景安慰她說:“過幾年我再來向太師求親。你只要明白我在等你,不要忘記我就行了。”
司徒蕙點頭:“我不會忘記你。”
這就是她的承諾了。袁景安心了。
他試著輕輕地拉了一下司徒蕙的手,但是她有些慌亂地掙脫了。袁景不敢再讓她害怕,小聲問:“你要回房去嗎?我送你好嗎?”
“有丫頭送我回去。”司徒蕙答道:“你回客房去休息吧。”
她始終沒有抬頭。袁景很失望,他想看進她的眼睛;然而袁景也很心疼,她是被她父親的話給鎮住了。他們的事情如果不挑明,他還可以裝作無意地找機會接近她,可是現在,恐怕再見她就難了,他們要避嫌了。
“那我先走了。”袁景惴惴不安地說,不知道后面這幾天會怎么樣。
“嗯。”司徒蕙終于抬起頭來看著袁景。
袁景一直等著她抬頭,現在終于跟她的目光相遇了。她的雙眸清澈明亮,帶著慌亂,也帶著不舍。
袁景有一種預感:她好像這幾天不準備再見他了。
“你送送我吧。”袁景要求說:“也許以后這幾天,甚至以后這幾年,我都見不到你了。”
他深深不安的聲音把她打動了。司徒蕙慢慢站起身來:“我送你回客房去吧。”
袁景松了一口氣,那么又可以跟她一起多待一會兒了。
他們一起出門,司徒蕙的兩個丫頭馬上跟過來,像是有人叮囑過的。
“你們不要跟得太近了。”司徒蕙對丫頭說。她聲音不大,但是很堅定有力。袁景感覺她有些像她的三姐,要么不做什么,做了就不會反反復復,變來變去。但是她比她的三姐柔和一些,他喜歡她的柔和。
“是,五小姐。”兩個丫頭答應著,遠遠地掉在后面。
袁景心里明白,一路上他們可以小聲說話,但是不能有什么大的動靜。
可是司徒蕙一句話也沒有說,就默默地走著。袁景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很想拉她的手,但是剛才她已經掙脫一次了,所以他怕她不肯接受拉手的親密。
這段路對于袁景而言,真是太短了,很快就到了客房門口。袁景和司徒蕙站定,兩個丫頭也遠遠地站定了。袁景恨不得上去趕兩個丫頭走,但是一切還不都取決于司徒蕙的態度嗎?
袁景不想進屋去,也不敢做什么,眼巴巴地看著司徒蕙。
司徒蕙被看得心里一慌,轉身說:“你進去吧,我告辭了。”
袁景再也沒法忍,搶著拉住她的一只手:“蕙蕙!這幾天你想辦法來看看我!我是為你才來京城的!”
“我知道。”司徒蕙輕輕地說:“我等你下次來京城,或許父親就讓你光明正大地來看我了。”
袁景懂了,她是說下次他來京城,就該求親了。
他吃了這顆定心丸,慢慢地松開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