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這天,簡天書回到了北境最大的城市:東洲。他在東洲有一個不大的宅院,一對老夫妻給他看門做飯,另有兩個小廝做雜活外加跑腿。以前他在外面跑,回家都是輕裝,能扔的都扔在外面了,這回卻不同,司徒慎之送的禮物他不敢扔,一回家,就吩咐幾個傭人要輕拿輕放。傭人們當然就覺得這一回很不尋常。
卸掉行囊,簡天書也不休息,打馬直奔袁景那里。北境王府是這個城市里最氣派最顯眼的府邸,門口的侍衛們認識簡天書,直接放他進去,不必通報。
簡天書急匆匆地趕到袁景的琴房,看見袁景正在用簫試吹幾個音,吹來吹去都不滿意。
“老弟!你日夜思念的美人來了!”簡天書叫了一聲,一個箭步跨進去,把袁景嚇了一跳。
“快給我!”袁景知道簡天書說的是司徒蕙的畫像,迫不及待地搶過簡天書手里的卷軸。
“哼!重色輕友!”簡天書徑自坐下,去看袁景桌上的曲譜。
袁景小心地展開那幅卷軸,看到那張讓他思念的小臉,心嘭嘭嘭地跳得厲害。這是一幅工筆彩繪,突出了司徒蕙的清純和靈氣,還讓觀者感覺到她那眉眼間若有若無的堅韌。
袁景想,我真的怦然心動了,可是她本人還不在眼前呢,以后她要是用含情脈脈的眼光看我,我會怎么樣啊?
袁景把那卷軸掛起來,退后幾步再看,入了定一般,好一會兒沒有動靜。
突然簡天書把桌上的琴撥得激烈洶涌,像是海上的狂潮來了。瞬間又嘎然而止,余音繞梁。
“你鬧什么。”袁景不滿意地埋怨:“讓我安靜一會兒行不行?”
“老弟,你心里不正在狂潮不斷嗎?”簡天書打趣地說:“以為我看不出來啊?還是等夜深人靜你一個人的時候再看吧,現在先款待我一下。”
袁景無奈地在簡天書對面坐下,給他倒茶,把點心推到他面前。
“老弟,你很有眼光。”簡天書羨慕地說:“那位五小姐的確是出類拔萃。”
袁景遺憾地說:“可惜還要再等兩三年。”
“她那么小,等兩三年算便宜你了。”簡天書不平地說:“我都還要等一兩年呢。”
袁景一下子抓住了重點:“真的?三小姐答應你了?”
簡天書一半得意一半沮喪地說:“這個結果我早就料到的。就算贏得美人芳心,也贏不到岳父許婚。我要是你的親哥哥就好了。”
袁景心里有數,不好多說什么。明擺著,這件事情不好辦,兩個當事人一旦動心,他這個中間人也不輕松,他怕被埋怨。
“我真的被迷住了,成了她的俘虜。”簡天書沉迷地說。
袁景很感興趣地問:“迷到什么程度了?你跟她······?”
簡天書猛地警覺:“這個不能亂說!我心里有數就行了。你關心你那個小美人就行了,我的大美人只能我一個人關心。”
“切!”袁景不屑地說:“小氣!以后你不求我,我還真不想管你的事。”
“別!”簡天書說:“我們還是很有可能做連襟的,你不要跟我耍脾氣。眼下我們都是任重道遠,要互相幫助!”
當天晚上,簡天書在畫室里偷偷畫一幅畫,這是他在回家的路上已經打好腹稿的,每次在腦海里一閃,他就要渾身亢奮:一幅唯美的少女裸體像,呈現出背部的絕妙線條,腰窩深陷,長腿纖纖,肌膚如玉。這是那天司徒菀扭過頭側過身時留給他的印象。那一天,簡天書看到了一個新世界,從此他的神筆,有了新素材。
正月十五,左先覺和邱俊逸都回到司徒家塾。十六這天,五個女學生開學了。先生和師傅一下子都注意到四小姐司徒茜個子又長了不少,這個時期正是一天一個樣的時候,兩個月不見,半大姑娘好像一下子變成大姑娘了。
三小姐司徒菀的變化也很大,不過不是在身高上,而是在神態上。左先覺明顯地感覺到她經歷了什么大事,最讓他不安和害怕的,當然是“沒有酒”的那一天要來了。
這天左先覺宣布放學以后,四個學生立刻嘰嘰喳喳地走了,只有司徒菀好像在想著什么,走了神,一動不動。左先覺巴不得有這樣的機會,靜靜地在一邊仔細地看她。
好一會兒司徒菀都沒有動。
“菀菀!”左先覺忍不住叫了一聲。他來了家塾兩年多,這是他第一次用昵稱叫她,聲音不大自然,對他這個老成持重的人來說,這已經是很嚴重的肉麻和很臉紅的挑戰了。
司徒菀吃了一驚。簡天書也是叫她菀菀,可是他叫得柔順自然,叫得甜蜜絲滑,好像天經地義一樣。
“先生,”司徒菀回過神來:“哦,放學了?她們都走了?”
司徒菀站起來:“那我也走了,明天見,先生。”
左先覺急得站起來說:“菀菀,我還有話跟你說!”
這是第二聲菀菀了,司徒菀心想,原來剛才自己沒聽錯啊,先生確實叫我菀菀了。
“先生請講。”司徒菀客氣地說,心里有點警覺,先生此刻跟平時不一樣了。
左先覺的臉紅起來,斯斯艾艾地開口:“我這次回家過年,我母親給我一件家傳的寶貝,我想送給你。”
司徒菀知道先生出身書香門第,雖然左家已經不顯赫不殷實,但也曾經小有名氣,家里有幾件寶貝不奇怪。
“先生家里的寶貝,送給我不合適吧。”司徒菀本能地想推脫。
左先覺鼓起所有的勇氣,不管三七二十一,拿出一枚祖母綠戒指,抓住司徒菀的左手,戴在她的中指上。整個過程一氣呵成。
然后兩個人都呆了。
“先生,這是······”片刻之后,司徒菀總算擠出了幾個字。
左先覺豁出去了,清晰地說:“母親叫我把它戴在媳婦的手上。我二十六歲了,母親不能再等,我也忍不住了。”
他說完了,盯著司徒菀的眼睛,目光里是執著,也是懇求。
“我不能要。”司徒菀干脆地說:“我不能當先生的媳婦。”
她低頭麻利地把那戒指取下來,遞回給左先覺。
那么容易就戴上,又這么輕松地就取下來,原來那指環比她的手指大了不少。
“菀菀,你好好想一想行嗎?”左先覺說:“我們不是很談得來嗎?我好不容易等你長大了。太師那里,我去說,他欣賞我,我可以說服他的。”
司徒菀更干脆了:“我不肯,父親一定不會答應的。我不用多想,現在就可以告訴先生,不行。”
她把戒指塞到左先覺手里,恭敬地說:“先生值得一個全心全意喜歡你的人。我已經喜歡別人了,不能喜歡先生了。”
“你喜歡別人了?我怎么不知道?”左先覺狐疑地說:“你······是在找個借口拒絕我吧?還是······你喜歡師傅了?”
“沒有,我沒有喜歡師傅。”司徒菀把話說得清清楚楚:“我是過年期間喜歡上一個人的,這個人先生并不認識。我打算再過一兩年就嫁給他。”
左先覺萬分難堪地把戒指攥在手里,避開司徒菀的目光,想了一會兒,終于壓住所有的情緒,說了一聲:“明天來上課吧,忘了剛才我說的話。我還是你的先生,跟以前一樣。”
司徒菀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是,先生。明天見。”
不敢再多留一瞬,她急急忙忙地走了。
左先覺松開他的右手手掌,那枚戒指已經把他的皮肉壓出深深的凹痕。
她已經喜歡別人了,就在他不在的這段短短的時間里。可是她要過一兩年才嫁,并不是馬上,所以“沒有酒”的時候還沒有到。左先覺決定要邊走邊看,她喜歡的是誰?她真的會嫁給那個人嗎?如果事情出現變數,她會怎么樣?我跟她又會怎么樣?
司徒菀當晚心情很復雜。她在家塾里跟先生和師傅關系都很融洽,她很喜歡去家塾上學,直到今年年后開學,她才出現心不在焉的情況,她知道那是因為簡天書,她根本沒想到今天先生會把給媳婦的戒指送給她。她對先生從來沒有心動的感覺,她是把先生當長輩的,雖然先生年紀不夠大,但是先生那性格不就跟個長輩一樣嗎?
她今天拒絕了先生,以后去上學,還會跟以前一樣嗎?
司徒菀正在煩悶,四妹司徒茜來了,很神秘地問她:“三姐,你今天收到什么禮物了嗎?”
司徒菀大驚,難道先生送她戒指的時候,被四妹看到了?
“沒有,我沒收。”司徒菀說的是結果,不是過程,所以她覺得自己沒撒謊,神色還算坦然。
“我收了一件特別的禮物。”司徒茜的小臉上光彩熠熠。
司徒菀好奇地問:“誰送的?是什么?”
“師傅送的,”司徒茜說:“是一只白玉小兔。師傅有一對一模一樣的的白玉兔,他說他跟我都屬兔,所以我們一人留一只。”
司徒菀不大相信地問:“僅僅因為你們倆都屬兔嗎?師傅沒說別的?”
司徒茜紅著臉回答:“師傅說讓我先好好留著他送的小兔,等我長大一點,他還有別的話說。我說我已經長大了,師傅現在就說好了。結果師傅看了我好一會兒,還是說要再等等。”
司徒菀想,原來師傅也有行動了,只不過更耐心,更含蓄。
“那對白玉兔,是師傅家祖傳的吧?”司徒菀探問道。
“不知道,師傅沒提到。”司徒茜回答說。
還好,師傅沒有先生那么老套,露骨,還略微有點浪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