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愛卿，朕體諒你多年駐守東境，遠離繁華，”柯振龍用他慣常的溫和口氣說：“決定給你換個環境。朕看王承運在兵部尚書那個位子上沒什么作為，不如讓你來做。再封你一個平京侯，你看怎么樣？”

羅永強心想，如果坐得穩，那當然是好。

“可是……陛下……”羅永強留戀手下有兵的安全感。

柯振龍當然知道羅永強為什么猶豫，開導地說：“羅愛卿，你也不年輕了，多年辛苦，遲早會有個解甲歸田的時候。東境那個地方，不適合養老，也不適合享福。你回來吧！王承運的宅子，朕賞給你住，一切都是現成的！你要是不放心東境的兵馬，可以提名一個讓你放心的繼任之人，朕馬上允準！”

“啊，這樣的話……微臣提名梁向榮繼任東境將軍。”羅永強的語氣不那么自信，畢竟梁向榮資歷不夠。

可是柯振龍毫不猶豫，問也不問就答應了：“好，就梁向榮！你選中的人，必有過人之處！”

也不等羅永強再多磨嘰，柯振龍吩咐道：“來人，立刻去東境兵馬營帳，召梁向榮來見駕！”

“是！陛下！”一個侍衛應聲而去。

柯振龍這才以塵埃落定的口氣說：“羅愛卿！你是朕的功臣！等此次京城之亂平定之后，朕要修建一座忠良祠，凡是對江山社稷建有奇功的朝廷命官，身后都可以在忠良祠內供奉靈位。你，已經有這個殊榮了！”

羅永強沒了反悔的余地，也沒有反悔的膽量，只能老老實實地又跪下叩首：“微臣謝陛下隆恩！”

他現在的安全指望，都在梁向榮身上了。雖然梁向榮目前只不過是一個四品副將，領五千人，但梁向榮是他的妹夫，是他這些年全力扶植的人，是他最信任的人。

柯振龍露出一絲微笑，以帝王的豪邁，扶起一個不再帶兵的將軍：“羅尚書平身。朕信得過你選中的人，一會兒梁向榮來了，朕便命他帶兵返回東境。你就不必過去送行了。朕會安排人，盡快接你的家眷入京。”

羅永強此時已經服服帖帖，只能以感激涕零的口氣說：“陛下的體恤，微臣感激不盡！”

他心里明白，陛下這分明是怕節外生枝，連話都不許他跟部下們說了。然而眼下的情勢，陛下軟硬兼施，羅永強只能聽話。

擺平了羅永強和東境兵馬，柯振龍吩咐項澤：“你趕快在京城各處張貼告示，安定民心，尋找皇后。”

“是！”項澤領命之后，看陛下有些疲態，關心地問：“陛下一路辛苦，要先回宮歇息嗎？”

“歇息？”柯振龍苦笑一聲：“朕還沒見到那個已經即位的兒子呢！還有他足智多謀的好岳父！”

項澤會意，問道：“陛下要微臣一起去嗎？”

“你趕快帶人去找皇后，眼下京城的情形，你最熟悉。”柯振龍落寞地說：“朕的兒子，朕自己收拾。”

“是，陛下。”項澤不敢多說，顯然陛下的心情很不好。

中興宮的門口，當吳涯看見柯振龍大步進來的時候，簡直嚇呆了，睜大眼睛半天反應不過來。

“吳涯，不認識朕了嗎？”柯振龍皺著眉頭問道，聲音還算平靜。

柯振龍身后的一個侍衛見平時那么精明靈活的吳涯現在卻呆若木雞，好意地上去拉他：“吳公公！陛下回來了，快行禮啊！”

“陛下！”吳涯反應過來，跪地叩首，然后欲哭無淚地說：“可是里面還有一個陛下啊！”

柯振龍一聽就明白了，難怪吳涯像中了邪一樣，原來柯陽在中興宮，而且是以陛下的身份在這里！

柯振龍找了半天，卻沒想到柯陽跑到中興宮來了。其實早該想到了，皇帝當然要住中興宮！

柯振龍顧不上吳涯，拔腳往里走。吳涯在后面喊：“龍床！龍床！”

柯振龍便直奔龍床而去。

果然，柯陽此刻正閉著眼睛，直挺挺地躺在燙金的碩大龍床上。柯振龍奔到床前，看見兒子這個樣子，沒有馬上發作，冷冷地站定了。

吳涯驚慌地跑上來，對著柯陽喊：“殿下！殿下！趕快起來！陛下回宮了！”

“朕就是陛下。”柯陽輕輕地答道：“這是朕的臥榻，朕的龍床。朕死也要死在這龍床上。”

他說著睜開眼，挑釁地看了吳涯一眼，然后挑釁地盯住了柯振龍。

“陛下，這……”吳涯心驚膽戰地看著柯振龍。

“你下去。”柯振龍平靜地吩咐。

“是！”吳涯巴不得脫身，趕緊跑到門口，看見陛下那幫侍衛都在，一個個握著劍柄，隨時要往里面沖的樣子。

吳涯又往里看一眼，殿下被床頭遮住了，而陛下根本沒往這邊看。造孽，造孽，吳涯心想，虎父犬子要最后對陣了。

“陽兒，你想怎樣死？”柯振龍用他一如既往的平靜語氣說：“父皇允準你死在這龍床上。”

柯陽不做聲。

柯振龍回憶地說：“你從小最大的優點就是，爽快，干脆。說吧，想怎樣死？父皇可以讓你如愿。”

柯陽邪笑一下，輕飄飄地說：“我要司徒蕊陪著我死，父皇能讓我如愿嗎？”

柯振龍立刻臉色鐵青：“即便你忤逆父皇，也絕對不許褻瀆皇后！”

柯陽“呼”地一下坐起來：“司徒蕊是哪門子的皇后！父皇你將我的母后置于何地？！”

“你的母后？”柯振龍冷笑一聲：“父皇給她一個大元皇后的位份，已經是對她格外寬諒了！七出之條，她犯下三條，第一不敬公婆，第二惡言傷夫，第三飛短流長，搬弄事非！”

“你污蔑我母后！”柯陽傷心地說：“母后雖然口舌不善，但她只是因為心里苦悶！你對她不好！你冷落她！從我懂事起，就沒有見你疼過母后！”

“其實在你懂事之前，父皇就想休掉她了，許她再嫁，絕不干涉！是她自己不肯，她要面子。”柯振龍嘆息一聲：“父皇最后能夠做到的，就是給她留一點顏面。這比她早年對父皇的刻薄和羞辱，要好得多。”

柯陽咬牙切齒：“你胡說！”

“你的外祖父是四品武將，是他出錢讓父皇讀了書。你母后眼光太高，十九歲尚未出嫁，成了老姑娘，很沒面子。”柯振龍講起當年的事：“你外祖父著急，勉強說動你母后嫁給父皇。因為父皇出身寒微，你母后對公婆毫無孝敬。新婚之時，父皇對她很是眷念，她卻時常譏諷父皇位卑言輕，只能讓她一世苦寒。等到你出生之后，她更是變本加厲，不許父皇近身，逼著父皇出外建功立業。”

柯振龍停下來，看看表情已經麻木的柯陽，接著說道：“后來的事，想必你母后都跟你說過了。父皇出門五年，再回家已經官至四品，你母后臉色好看點了，卻沒想到父皇身后還跟著喬氏。父皇雖然回了家，但是與你母后就只剩名份了。喬氏生了兩個兒子之后，父皇已經是二品南境將軍，這時候你母后來向父皇道歉，說她當年看走眼了。父皇沒有理她，納了岳氏。等到岳氏生了三個兒子，父皇已經是兵馬大將軍，安國公。這時候你母后得償所愿了，可以在外面耀武揚威了。父皇卑微的時候，你母后惡語相向；父皇發達了，她來求和。你說說看，她是需要一個丈夫，還是需要一個高貴的身份？”

“我不信，你詆毀我的母后。”柯陽坐在龍床上，還在反駁，不過聲音里已經沒有什么氣力。

“父皇把你母后最想要的，榮華富貴和體面光鮮，獻給了她。”柯振龍淡淡地說：“所以父皇對得起你母后。你要是為她抱屈，可以到地下去安慰她。”

“父皇一定要我死嗎？”柯陽起身，離開龍床，抱著一線希望問道：“我放棄這張龍床也不能保住性命嗎？”

“陽兒，你已經睡過那張龍床了，可以死而無憾了。”柯振龍的聲音里有一點惋惜和傷感：“父皇保證，留你一個全尸，不株連你的家小和屬下。”

“好，父皇，你真是大仁大義。”柯陽往地上一跪，叩首說道：“兒子拜別父皇！”

柯振龍眼里淚光一閃，但還是把持住了，沒有激動。

說時遲那時快，柯陽站起身的時候，右手上已經多了一把匕首，筆直地刺向柯振龍的心臟！

柯振龍其實有所防備，瞬間向后一閃，然后飛起一腳踢在柯陽手腕上，不等柯陽再出第二招，外面的侍衛們已經沖過來，幾把劍一起刺進了柯陽的身體，其中一把正中心臟。

“陽兒！”柯振龍叫了一聲，凄厲，無奈。

侍衛們慌忙抽出劍來，驚恐地看著柯振龍，唯恐陛下臨時改變心意。

柯陽還握著那把匕首，眼睛翻了一下，身體搖晃了一下，倒了下去。

幾個侍衛怕被責罰，叫了一聲“陛下”，一起跪了下去。

柯振龍走到柯陽身邊，蹲下去，在柯陽的眼皮上抹了一把，柯陽那雙已無生氣的眼睛才閉上了。

柯振龍面無表情地站起身，輕輕吩咐侍衛們：“你們沒有做錯，護駕有功，把他抬下去吧。葬在大元皇后身側，不加謚號，不設喪儀。”

“是！陛下！”幾個侍衛這才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