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平城里,興朝皇帝陛下柯振龍的病情很不穩(wěn)定。因為來了不少京城衛(wèi)戍軍的將官和家眷們,廣平城里好一些的住宅安排不過來,陛下和皇后以及皇后的家人們,全都住在程銘府里。這里就是從前的大將軍府,可以說是廣平城里最好的府邸了,但是相較于京城里的皇宮,這里頂多只能算個行宮。
皇后司徒蕊完全不在意起居條件和排場,一顆心只在護(hù)理陛下這件事上,軍政大事都由程銘去跟曾易商量著決定。
現(xiàn)在,左先覺登基稱帝建立先朝的消息已經(jīng)傳到了廣平城。曾易沒跟左先覺打過交道,只知道左先覺也是司徒太師家的女婿,便向程銘打聽:“左先覺是魔鬼嗎?不然怎么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把時局?jǐn)嚦蛇@樣?”
“他的心機(jī)比魔鬼還多。”程銘答道:“如果比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我們不會輸給他。可是他比的是狠辣兇殘,不但陛下比不過他,你我也都不是他的對手。”
“既然他如此狠毒,”曾易很不理解:“司徒太師怎么會把女兒嫁給他?”
程銘有點為難:“這個問題我也問過岳父,好像當(dāng)初是出了點什么岔子……四姐年紀(jì)小不懂事……岳父岳母為了四姐的閨譽,只能讓他們完婚。婚后他跟四姐倒是很和睦的,連生了三個兒子。我跟他打過交道,什么端倪都沒看出來,根本沒想到會到今天這個局面。”
曾易嘆道:“原來如此。世上竟有這種人!下一步他應(yīng)該就會直逼南境了。”
程銘點頭:“我們的兵馬傷亡太大,左先覺一旦殺過來,南境便岌岌可危了。而且我擔(dān)心陛下……”
曾易點頭,完全明白。陛下生長于南境,發(fā)跡后走出南境,現(xiàn)在拖著病體回到了南境。曾經(jīng)的大興朝,現(xiàn)在只剩下南境的十六個州,實在不能算大。陛下每次清醒過來的時候,便不甘心就這樣偏安南境,可是他青春不再,身體虛弱,已經(jīng)無力回天了。陛下雖然沒有當(dāng)眾悲嘆,但是每個見過圣躬的人,都能夠感受到陛下的悲涼心境,慨嘆英雄落魄的無奈。
改變不了陛下的心境,曾易和程銘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一邊鼓勵生產(chǎn)改善民生,一邊好好練兵嚴(yán)守南境。
幾個月過后,先朝兵馬便逼近陽關(guān)了。大軍由張雙翼率領(lǐng),一半是原來的東境兵馬,一半是最近才征召的新兵。左先覺把另外一半原東境兵馬留在京城附近,由他親自指揮調(diào)派,并且還在不斷地征兵,同時也加稅加徭役,為軍需服務(wù)。剛剛經(jīng)歷了戰(zhàn)亂的老百姓不得不繼續(xù)承受艱難,因為不服者只有死路一條。當(dāng)然左先覺也很擅長控制輿情和引導(dǎo)民心,對那些肯聽話不反抗的,左先覺便樹幾個榜樣進(jìn)行安撫提攜,并命藝人戲子大加演繹傳唱,以便讓眾人都覺得還有奔頭和希望。
先朝兵馬到達(dá)陽關(guān)之際,久臥病榻的柯振龍覺得自己聽到了深沉有力的“嘭嘭”聲,就好像冥冥之中有誰在他耳邊敲響了一面大鼓。他猛地睜開了眼睛,抬起了一只手,叫道:“丫頭!”
司徒蕊正在擰帕子,準(zhǔn)備給陛下擦臉,聽到叫聲一回頭,驚喜萬分,上前握住了柯振龍的手,在床沿上坐下:“陛下醒了!”
柯振龍點頭,眼神清亮,司徒蕊大喜:“陛下精神好好!”
柯振龍又點頭,把另一只手覆蓋在司徒蕊的手上,平靜地吩咐:“扶朕起來,換朝服。叫他們都來。”
司徒蕊很猶豫:“陛下的龍體……恐怕還不能議事。”
“丫頭,今天可以,朕知道。”柯振龍按揉司徒蕊的手,眼里一片柔情:“你感受一下,朕是不是很有力?”
“是,陛下很有力。”司徒蕊心中激動,立刻淚盈于眶。
“快派人去叫他們。給朕更衣。”柯振龍催促道。
“來人!”司徒蕊便對門外喊道。
兩個侍衛(wèi)馬上進(jìn)來跪叩在地,問道:“娘娘有何吩咐?”
司徒蕊吩咐:“陛下醒了,今日可以議事。去請曾將軍,程將軍,展將軍前來。”
“還有你的家人,全部都請來。”柯振龍補充道。
司徒蕊略感吃驚,但還是馬上重復(fù)柯振龍的話:“還有國丈太師一家老小,全部都請來。”
“是!”兩個侍衛(wèi)馬上領(lǐng)命出去了。
司徒蕊強壓著心中的不安,按柯振龍的吩咐,扶他起床,給他更衣。
整個過程中柯振龍臉上微微帶笑,靜靜地享受每一步。司徒蕊每看他一眼,就覺得他眼里的愛意又濃一點,雖然他并沒有別的示愛動作,司徒蕊的心還是漸漸地被甜蜜占滿了。很久沒有這樣好的感覺了。
朝服穿好之后,司徒蕊上下看了一遍,很滿意:“陛下,跟以前一樣。”
其實柯振龍消瘦了很多,那朝服空蕩蕩的。
柯振龍笑笑:“像是回到了朕跟你洞房后的早晨。神清氣爽,通體安泰。”
他輕輕去擰她的臉,眼里閃過一抹戲謔的調(diào)皮。
司徒蕊愛戀地抓住了柯振龍的手,剛想往他懷里靠,一眼看見門口已經(jīng)有了司徒慎之和程銘的身影。她只得收起心中的漣漪,扶柯振龍在床沿上坐下,自己坐在他的身邊。
“父親,你們都進(jìn)來吧!”司徒蕊叫道。
司徒慎之等人依次走進(jìn)來,看見陛下穿著朝服,都很吃驚。司徒慎之小心地在床前三步遠(yuǎn)的地方站好,恭敬地跪叩下去:“臣司徒慎之參見吾皇陛下和皇后娘娘,恭祝陛下圣安!”
眾人便跟在司徒慎之身后跪叩下去:“參見吾皇陛下和皇后娘娘,恭祝陛下圣安!”
“國丈平身。”柯振龍很溫和:“都平身吧。等等曾將軍和展將軍。”
程銘知道,那兩個人不住在這府里,所以來得沒那么快。陛下今天穿了朝服,還特別要等曾將軍和展將軍,那一定是有軍政大事。可是為什么又要把皇后的家人都叫齊呢?
高卿卿,司徒蓁和司徒菲跪在程銘身后;袁朗牽著袁韌,司徒蕓牽著袁柔跪在最后一排。陛下穿著朝服便是有大事,他們心里是很不安的,畢竟這幾個月經(jīng)歷得太多了,說是生死大劫一點都不為過。
陛下已經(jīng)說了平身,司徒慎之卻沒有起身,只是微微抬頭看了一眼陛下。陛下臉上沉靜肅穆的神色,使得司徒慎之感覺得出今日之事大不尋常,便收回目光,繼續(xù)恭敬地跪著。
司徒慎之不起身,跪在他身后的所有人便都沒有起身。屋里靜悄悄的,連兩個小孩子都不出一點聲音,只是好奇地看著大人們,特別是看著對面的陛下和皇后姨媽。
司徒蕊明顯地不安。她知道父親未起身絕不是違抗圣命,而是在等陛下說后面的話,極其重要的話,為人臣者非跪聽不可。
柯振龍平靜地看著司徒慎之。他知道國丈已經(jīng)明白他的意思了,所以一直跪著不起身。有默契就不需多言,柯振龍覺得很欣慰。
曾易和展鵬飛一起進(jìn)來了,一見屋里的情形,兩人走到司徒慎之身后,跟程銘并排,然后跪叩下去:“微臣參見陛下和皇后娘娘!”
柯振龍點點頭:“兩位將軍來了,朕有話交待。”
“是,陛下請講。” 曾易和展鵬飛一起回答,恭敬而鄭重,都預(yù)感到陛下所言必定是一等一的大事。
柯振龍坐直身子,清晰地開言:“朕幼時微賤,年十五而投身軍旅,戎馬倥傯凡二十余年,始以軍功立于朝堂。”
司徒慎之等人聽出來了,陛下這是在自述生平,這意味著……
司徒慎之不由得更加恭敬,挺直身體而垂頭順眼。他身后的程銘等人也感受到了非同尋常的氣氛,跟他一樣,挺直身體而垂頭順眼。
稍微停頓后,柯振龍繼續(xù)道:“顯煥末年,朕以兵變?nèi)≡辖剑⑴d朝,迄今近七載矣。朕以文治國,廣施仁政,減免稅賦,改善民生,旦夕未敢忘克己奉公。”
陛下連“以兵變?nèi)≡辖健倍贾毖圆恢M了,跪在最后排的袁朗心里難免一震,顯然陛下此時已經(jīng)放開了心結(jié),說得坦蕩蕩,畢竟往事不可追還。
柯振龍有一點喘息,司徒蕊起身要去照料他,他抬手制止了,繼續(xù)說下去:“天不假年,朕自感時日無多。膝下無子,朕決意將帝位傳于程銘。天子易姓,而國不更名,興朝永繼!朕身后之廟號謚號,當(dāng)用□□文皇帝。”
司徒蕊在聽到“自感時日無多”那一句的時候,眼睛就濕了,心里就亂了,后面她就呆了。
司徒慎之是很清醒的。正如他已經(jīng)預(yù)感到的,陛下這是把身后大事交待下來了。
“臣等……遵旨!”司徒慎之忍住傷悲,說得明確堅定。
“臣等遵旨!”曾易和展鵬飛反應(yīng)過來了,緊跟著司徒慎之表明了態(tài)度。
程銘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陛下要把帝位傳給我?我沒聽錯吧?
“程銘,你上前來。”柯振龍叫了一聲。
曾易見程銘愣著沒動,拉拉程銘的衣袖:“陛下請嗣皇帝上前去。”
“我嗎?”程銘還不敢相信。
“就是你,朕的好兄弟程昆之子,程銘。”柯振龍強調(diào)。
程銘起身,走到柯振龍身前,跪在他的膝下。
柯振龍從衣襟里取出皇帝的玉璽,雙手捧著,鄭重地遞給程銘,程銘以雙手手掌并攏接過。
柯振龍期待地看著程銘,程銘叩首下去:“嗣皇帝程銘謹(jǐn)遵陛下圣諭!天子易姓,而國不更名,興朝永繼!”